葉爾欽和哈薩克領導人納扎爾巴耶夫都警告過戈巴契夫,說克留奇科夫、亞佐夫、亞納耶夫、帕夫洛夫等保守派高官都是不可靠的。戈巴契夫答應簽訂聯盟條約後撤換其中幾個人。葉爾欽還對戈巴契夫表示,擔心有人會對他們的談話進行竊聽。
這一估計很準確,他們會談的那間房間確實已經被克留奇科夫下令安裝了竊聽器——早在數月前,戈巴契夫這位蘇聯總統,就成了克格勃的「第110號目標」,被克留奇科夫下令嚴密監視。
克格勃這一巨獸實際上被賦予了以鎮壓「反革命」為名,任意行事的權力,而誰是「反革命」又可以由其自己認定,因此這一權力根本不是尋常情報機關可以望其項背的;同時,它除了掌握高層要情通報渠道外,還壟斷了對官方通訊和從保衛部隊到大廚等一干高層「身邊人」的管理,因此一旦氣候允許,看似恭順的「僕人」可以封鎖甚至反噬自己的主人。
如後來「八一九事件」中,在福羅斯別墅度假的戈巴契夫正是被克格勃輕易軟禁了起來。在雄主如史達林的鐵腕和不斷清洗之下,這一局面尚未出現,但是當戈巴契夫時代後期中央發出的信號開始出現混亂時,連一路在體制中謹小慎微爬上來的克留奇科夫,也忍不住認為自己的時機來到了。
8月初,戈巴契夫剛離開莫斯科,克留奇科夫就與國防部長亞佐夫、內務部長普戈在具有豪華設施的克格勃療養院ABC大樓密謀,計劃成立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搶在聯盟條約簽訂前發動政變。
緊急狀態委員會命令印刷了30萬份逮捕證,並命令一家工廠提供25萬副手銬。克留奇科夫還將所有休假的克格勃人員召回,使他們處於待命狀態。監獄也騰出了兩座樓的囚室,準備收容重要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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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崩潰
「八一九事件」的過程和結果已經是眾所周知。這一場政變是以戈巴契夫拒絕賦予政變者合法性、葉爾欽大出風頭、政變者束手就擒的喜劇結果告終。密謀者計劃逮捕的7000名改革者無一人被捕,政變從發動到失敗僅過了4天時間。
亞佐夫後來對檢察官承認,他當時錯誤估計了形勢。他說:「您想想,克格勃部隊、克格勃本身,還有蘇軍部隊聯合在一起,還有誰可以打得過他們呢?」即以為只要坦克一出現在莫斯科街頭,就會出現類似於1981年波蘭雅魯澤爾斯基政權宣布軍管後的肅殺局面。
克留奇科夫也持有類似的觀點,但事實證明,這群徹頭徹尾由蘇維埃體制培養的灰色官僚既不了解手下,也不了解人民,更不了解政變。
緊急狀態委員會決心在8月20日凌晨3時派遣阿爾法小組等多支武裝力量攻打葉爾欽所在的俄羅斯議會大廈——「白宮」,到了凌晨1點時,沒有一支部隊到達指定地點。當總攻時間凌晨3時到來時,沒有發動任何進攻。無數軍官要麼是不情願,上頭不撥不動;要麼就是堅信上頭不是真想攻打白宮,還有的是一心阻撓該計劃。
克格勃第九局下屬的阿爾法小組本來是屬於克格勃主席指揮的特種部隊,連他們也拒絕執行命令。
因與克留奇科夫結怨而被解職的前克格勃將軍奧列格•卡盧金,在「八一九事件」當天,在自己所居住的克格勃高幹公寓巧遇一位女士。那位女士是另一位克格勃將軍的女兒,正推著嬰兒車從大廳經過。當她認出卡盧金時,頓時珠淚盈眶:「卡盧金先生,您無論如何得做點什麼!現在的局勢真是難以置信。他們想要喚回舊制度。做點什麼吧!」
卡盧金心裡湧起一陣暖意。如果連克格勃將軍的女兒都如此強烈地反對政變,那正是說明蘇聯人民是多麼反對回到過去,這正是希望所在。
美國國家情報局局長威廉•奧多姆一針見血地指出:「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成員當中,沒有一個人具備足夠的個人力量和頭腦,以及監禁數十萬人、處決其中的很多人並迫使其餘的人勞動改造所需要的性格。」
克留奇科夫束手就擒,普戈自殺身亡。後者在留給家人的一張紙條上寫道:「原諒我吧!這完全是一個錯誤,我一輩子忠心耿耿。」亞佐夫在被帶到一輛囚車邊時對逮捕他的人說:「現在一切很清楚。我竟是這樣一個老白痴。我真正是活夠了。」
弗拉基米爾•亞歷山德羅維奇•克留奇科夫
克留奇科夫和自己許多前任一樣,落到了被專政對象的境地,才體會到權利的重要性。他在回憶錄中憤怒地抱怨:「(盤問時)沒有律師參與,這是對訴訟法律最粗暴的破壞。」「第一次受審完全是一種反常事件,它刺傷我的心靈,侮辱我的人格和尊嚴,簡直不把我當人看,破壞了習以為常的生活節奏,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壓力逼迫你彎腰屈服,使你陷入虛弱無力的狀態。」
克留奇科夫似乎忘記了,克格勃在根據他的指令,對蘇聯人民代表、蘇聯國家元首等社會活動家進行監視和竊聽時,不僅違反了現行法律,而且也違反了克格勃本身的工作條例。
被監聽對象不僅包括了鮑里斯•葉爾欽、亞歷山大•魯茨科依等民主派,還有謝瓦爾德納澤、雅科夫列夫及其他一些著名的政治家,甚至還包括了賴莎•戈爾巴喬娃的女理髮師或葉爾欽的網球教練這樣完全和政治不沾邊的人物。
克留奇科夫還忠實貫徹了「懷疑一切」的領袖格言,對同為政變領導人的副總統根納季•亞納耶夫等人也進行了竊聽,並要求將內容全部向他本人匯報。
「八一九事件」後,克格勃名聲掃地,在全蘇聯成為反動勢力的象徵。同時,由於東歐各國的「小克格勃」機構及人員紛紛遭到清算,蘇聯國內廢除克格勃的呼聲高漲,因此也就產生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1991年12月3日,最高蘇維埃通過了《關於改組國家安全機關》的法律,戈巴契夫立即簽署。這項法律正式廢除了蘇聯克格勃,批准了在其基礎上建立跨共和國安全局和蘇聯中央情報局。
但是這些舉動已經趕不上實際形勢的發展,別洛韋日森林中,三位最重要的斯拉夫加盟共和國領導人決定另起爐灶之後,蘇聯的死亡已經是只待臨床醫生宣布了——諷刺的是,克留奇科夫們的政變喜劇實際上大大催化了蘇聯的離心趨勢,連本來不大情願脫離聯盟的中亞加盟共和國都被克格勃無法無天的舉動,嚇得站到了獨立一邊。
作為鎮壓反革命的懲罰之劍,克格勃與蘇維埃國家的命運始終緊密交織在一起:在1917年幾乎同時誕生,又在1991年同一個月離開了這個世界。而且克格勃的故事遠沒有終結:直至今日,仍然可以感受到這個組織的幽靈在俄羅斯乃至世界徘徊。
葉爾欽跳上坦克那一瞬,歷史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