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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讓讀外國詩的保全,和他曾品嘗到的權力滋味

讓他們擔憂的,並不是那個保全,而是保全代表的那種邏輯:一個人掌握權力,就可以隨意干預他人的生活。過去幾年,有些保全在封控的時候,就品嘗到了權力的滋味。他們現在還在回味那種快樂。 上海必須證明,保全的那種權力感是一種幻覺。只有這樣,才算真正從封控走出。

一位上海朋友給我發來那段傳播很廣的視頻,在公園,保全禁止一個人讀外國詩歌,「中國上下五千年文化,為什麼不讀中國詩?」

他希望我能寫一下。「看到這個新聞,比看到100個貪官都難受。」

我能理解他。這樣的上海,肯定讓人傷心。前兩天還看到一個類似的「片段」,在上海,有人和外國朋友一起在電梯裡聊天,有人恨恨地看著她,還罵了一句「漢奸」。

這只是一張截圖,我認為未必是真的。或許,即便是真的,也一定是偶發事件。我相信在上海的電梯裡,仍然有人可以講外語(儘管我已經好幾年都沒去過上海了)。

這兩個「小事」,都關乎到某種「上海精神的隱憂」。

人們對這樣的事反彈極大,說明很多人還是認可那個「積極與外國交往,融入世界的上海」,而不是一個排外的、狹隘的,甚至「土氣」的上海。

禁止別人讀外國詩的保全,成為某種象徵符號:本土優先,妄自尊大。階層地位很低,所以更願意生活在某種幻覺中。

我覺得他有點可憐。實際上,他有點像年輕時候的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我第一次去上海,儘管我那時迷戀外國詩,到上海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老土。我生出一種排斥感,那種精細的、禮貌的、優雅的東西,是多麼討厭——我那時還不懂使用小資這個詞。

幸運的是,我從這種「鄉村至上」的情景中走出來了。昨天傍晚,我和朋友乘坐輪渡,看到了另一個視角的曼哈頓,讓我對這個世界都市有了一種整體印象。

我不由發自內心讚嘆,真是偉大的城市。

不過它真正偉大的,還不在於這種都市外貌,而是它的內部肌理:那種日常的、亂糟糟的又充滿活力的東西。

過去幾天,我和朋友一起去曼哈頓的韓國城吃了韓國料理,去中國城吃了粵菜,到法拉盛吃川菜——在紐約,當然還有日本城、印度和尼泊爾社區,人群可以以任何自己喜歡的方式呈現。

有人在時代廣場做街頭採訪,第一個問題是Where are you from,答案真是五花八門。這裡不但很少「紐約人」,甚至也沒有多少地道美國人。當我們說「老紐約」的時候,只不過是多住了幾年而已。

上個世紀30年代,上海曾經也成為世界上排名前列的都市,關於「上海灘」的種種想像,都以此為時代背景。在農業社會,上海毫不起眼,但是在都市時代,它成為中國最偉大的地方。

重要的是外貿,是金融,但是比這些更重要的是人。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來,都可以在這裡流動、創造,擁有安全感。這就是上海成為上海的原因。

但是,這樣的上海,似乎正在變得模糊。

我知道,很多外國人離開了。幾年前,我去上海的時候,甚至看到有成熟的「日本街區」,有很多日料,現在似乎不合時宜了。日式風情的咖啡館,據說也倒閉了很多。

其實不止是外國人。我有很多「上海故事」。

一個女孩,曾經是金領。封控的時候,她賣掉了自己在上海的房產,改為租房居住。這樣,她就變成隨時可以離開的狀態。

在洛杉磯見到一位讀者朋友,他封控後「走到這裡」。他有著帥氣的造型和文身,此前在上海在證券行業上班。現在,他上午學英語、健身,下午開Uber,獲得了某種新生。

我在上海的一位好友,幾年前的一個夏天的晚上,我們在上海某個餐廳,還在討論一個讀書人的「上海共識」,不久前給我發消息,已經帶著自己的藏書去了加拿大。他在上海的臥室床頭,曾經堆著很多書。

這當然也是上海繁榮的標誌:賣掉上海的房子,可以換成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房子,這證明上海已經到了一個高度。但是,一個城市如果有太多「離散」,終究不是什麼好消息。

讓他們擔憂的,並不是那個保全,而是保全代表的那種邏輯:一個人掌握權力,就可以隨意干預他人的生活。過去幾年,有些保全在封控的時候,就品嘗到了權力的滋味。他們現在還在回味那種快樂。

上海必須證明,保全的那種權力感是一種幻覺。只有這樣,才算真正從封控走出。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城市的地得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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