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煙出生時拿的是一手爛牌。她家道貧寒,父母是「酒糟透之人」,姑母邢夫人對她的態度是冷落和敷衍。
邢岫煙能夠逆風翻盤,得一個還算不錯的結局,是完全靠自己不停走、不停修。不論是做人還是作文,她都有著無師自通的悟性。
有人說,邢岫煙能在不堪的家庭環境中生長出蘭花般的品格,主要歸功於妙玉。筆者對這個觀點不太贊同。能入妙玉之眼的人太少了。岫煙若不是自身積蓄起穩穩的心理力量,妙玉從一開始就不會教她讀書;她擁有天然的慧根,這才使妙玉願意與其產生交集。
邢岫煙的自尊水平發展得良好,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自卑。賈府內拜高踩低之人,大多自尊度低,內心沒有獨立完整的自尊體系,要不費心證明自己,要不違心取悅別人。
邢岫煙則是窮命不窮相,寧願典當衣服以維持自己的開支,省下月錢來補貼自己的父母,也從不向任何人傾訴抱怨,不乞不求,清中見淡。
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中,賈府內的富貴小姐們都是錦衣玉食、珠圍翠繞,窮小姐邢岫煙:仍是家常舊衣裳,並無有遮雪之衣。
按理說,身處富貴圈的貧家女,在這樣的「尷尬」處境下,心底難免會泛起種種酸楚或怨氣,或是感到顏面掃地,退出原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可邢岫煙並不自卑,也無清高自傲的姿態,而是照樣與眾人說說笑笑、觀景作詩。
她不會模仿師父妙玉的做法,拘囿於自己的小屋子內,等著他人主動拜訪;高冷實則為防禦,友善才是進攻。其實,岫煙的內心遠遠比妙玉清明、健康。
岫煙家境微寒,隨父母來京投奔姑母邢夫人。邢夫人身份尷尬,加之自身愚昧糊塗,並不受人敬重。同樣是賈家的客人,薛寶琴被人前簇後擁,岫煙則像個透明的玻璃人。
王熙鳳心有算計地把岫煙安排到紫菱洲同迎春居住。迎春素來軟弱,房裡的婆子丫頭們個個都蠻橫無理、奴大欺主。迎春連自己都顧不好,對邢岫煙更是無暇顧及。
最初,邢岫煙受人冷待,甚至被人疑心為賊;這讓筆者想起了《金粉世家》裡,冷清秋因急事回娘家,被金家人誤認為她是回去與娘家人商量如何分財產;平兒的蝦須鐲丟了,眾人也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出身低微的邢岫煙。
窮是原罪,勢利是人性的一種本能。都說眾生平等,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
壞事一出,偏見就起;「先敬羅衣後敬人」,窮人時常被人看輕。貧困帶給人的自卑,也許會伴隨其一生。要做到不卑不亢,必須具備多數人並不擁有的內在力量和獨立性。
邢岫煙的確擔得起「書中第一流人物」的評價,她本自具足,在富貴世界裡守清貧,活出全然豐盛和綻放的自己。
鳳姐嘴毒眼毒,經過一番觀察才知:邢岫煙為人,竟不像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樣,卻是溫厚可疼的人。
探春送給岫煙碧玉佩,她沒說什麼就戴上了。薛寶釵訓誡她不可富麗閒妝。岫煙不氣惱、不爭辯,反而笑道:
「姐姐既這樣說,我回去摘了就是了。」
活得不糾結、心底有力量的人,外在是不會顯露出伸展不開的那種相。她心中是一片清澈,探春好心贈她玉佩,她不會扭扭捏捏地拒絕,戴著就是了;寶釵告誡她須謹慎,那摘下來也行。
小家碧玉的她窮而不酸、處事磊落。日子久了,寶玉、黛玉,甚至不怎麼善良的鳳姐,都對其青眼有加。
清人塗瀛在《紅樓夢論贊·邢岫煙贊》裡稱她「學養兼到」,她寫的「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更是別致出彩。
尚未覺醒的人拼力抓取外物,想通過外物來證明自己。而外求永遠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圓滿,只有內在能量才能促進個體的日臻完善。
岫煙精神富有、覺醒早慧。家貧卻有底氣的她,不會像許多寒門子弟那般,因脆弱的自尊心而桎梏了自己。
她在非富即貴的公子小姐面前,不會憤懣不平地嫉妒誰,也不會顯出手足無措、畏畏縮縮的窘態,更不會羞愧自輕地隔絕外界;她行止得當,從不避諱自己的出身。眾人接觸岫煙後,都看出這是一位溫柔超脫、高雅恬淡的布衣女孩。
薛姨媽欣賞岫煙,最終把她指給薛蝌。人生如夢,紅樓似血。大觀園群芳流散,邢岫煙成了數來算去歸宿最好的女子。爛牌打成好牌,全靠她以輕盈的心境去面對生命中的不平和動盪。
真正樂觀的人,才是真正深刻的人;外境都是心的顯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