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17日是慶方吊證案的聽證日。因為他在聲明中已經謝絕了朋友們的現場圍觀,加之某種可以意會但不宜言說的氛圍越來越濃,到場圍觀的人應該不多,其公聽會料必會波瀾不驚。
前幾天,李仲偉律師為慶方寫了一篇文章,縱述了他和慶方的交往,寫的質樸有料情感真摯,我轉了兩次。當時仲偉也讓我寫寫,我說慶方的維權才剛剛開始,不忙。
其實在獲知慶方被吊證的消息那一刻,我就決定為他寫點東西。雖然我們在人生志趣,在關懷關切方面多有不同,但慶方是幫過我忙的,而且不止一次,有的是為公義,有的是為私事。
吊證於慶方來說是一件大事,這個無關他是否已經財務自由,這如同一個武士的刀被收繳了,從此還規定你不准再佩刀行走江湖,朋友們肯定都會關注,也應該關注,我就想先避讓一下與慶方更熟的朋友,讓他們先寫。
我個人因為被註銷律師證快9年了,自然與慶方在案件方面合作很少,又不在同一個城市,人生的交集並不多,當然交集不多指的是線下,線上還是蠻熟絡的。
朋友之間交往,如果停留在線上,哪怕三觀一致,在群里相互支持共同撻伐,也都會感覺隔著一層,所以朋友還是要多走動。
我就先說一下我和慶方有限的幾次線下交往。
我和慶方結識緣於代理許博士的二審案件。慶方是許博士的博士同學,深得許博士的信賴,在代理同學的案件時他也非常盡心。許博士鐵窗後的那段流傳甚廣的視頻,不是任何一個律師有膽拍攝並公開的。後來在許博士服刑後,他每月都自駕送許博士的親屬去遠離京師的監獄探望,這也不是任何一個律師有情懷做的。
許博士案一審庭審時,慶方和楊金柱律師搞了所謂的「沉默辯」,突出了博士的最後陳述,在一個律師說多說少根本無法改變結果的案件中,我覺得沉默辯不失為一個好選擇。二審我和慶方搭檔,想盡力促成二審開庭審理,或者即便不能開庭,也要弄出一點水響,給博士案件留下更多的痕跡。
我們提交了很多新證據,我們多番控告,但無濟於事,最終仍然書面審。我們倆有所分工,他寫了一篇許博士案真相的長文,我寫了辯護詞。在公開辯護詞後,慶方第一時間送來鼓勵,說在北大學生中傳開了。他寫的真相文,我認為寫的極為出色,具備史料價值。
二審宣判時,我見證了一個politioner的激情,充溢著一股至剛至正的浩然之氣。宣判後,慶方接受了媒體採訪,他說話流暢,毫無滯澀之感,複述了許博士宣判後的激情演講,記憶非常準確,我大為嘆服。
許博士案之後,我們沒再合作過案件,但我個人參與的一個案件,他卻幫過我。這就是廣為人知的「鄭州十君子案」,該案是一起由眾多人權律師參與辯護且結果不錯的案件。常伯陽律師等人先是被以尋釁滋事罪抓捕,因為抓人理由實在牽強,加之該案的死磕至為卓絕,最終多數人被陸續取保,為了繼續羈押伯陽,他們又給他增加了一項非法經營罪的罪名。
伯陽的辯護人龐錕和馮延強想找著名學者給論證一下伯陽不構成非法經營罪,基於慶方與北大的淵源,就想請他幫忙。他們就通過我聯繫到慶方,慶方很爽快地答應了。
我、龐琨、延強一行三人去的北京,慶方領我們進入北大,當面交流了對伯陽案的看法,順便在北大校園內轉了一圈,中午還是慶方作東在北大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下午他就先後聯繫了張千帆教授和梁根林教授,兩位教授聽了我們案情介紹,都篤信伯陽不構成非法經營罪。梁教授還答應我們會和幾個同事一起聯名寫一份法律意見書,他會直接郵寄給鄭州市管城區檢察院。
一段時間之後伯陽也被取保了。
慶方是山東梁山人,身上自帶一股豪傑之氣,樂於助人,求到他門下,他幾乎從不推脫,不會讓求助的人難堪,這一點尤其難得。八年前因為私事我還曾向慶方短期借過一筆錢,慶方也是二話沒說直接問我要帳號,很快就把錢打了過來。
慶方對錢的態度,相當通透,雖然錢來的都光明磊落一筆一筆辛苦掙來的,他有幾次組織朋友們遊玩,承擔所有的食宿費和路費,至少我知道的就有三次,一次成都,一次少林寺,一次泰山。至於他資助過良知者的善舉,我雖知道一點但還是留待他人去說吧。
有人可能說這些對他都是小錢,誠然如此,但有錢的人很多,有的只知聚斂如鐵公雞一毛不拔,有的只會咨其所欲揮霍無度,能願意幫助朋友,與朋友處不計較得失,能一邊掙錢一邊用好它的人,我就認為是通透,唯智者方能權衡把握。
從慶方來說,我認為這種通透與他的文人氣質也有關係,慶方的古文功底很強,博聞強記,古詩古文信手拈來,他寫舊體詩感覺毫不費力,寫的詩不經錘鍊在表意方面就很妥帖,而且還難能可貴的保留一份古意。他的文章寫的也縱橫恣肆,給人感覺如江河奔流一氣呵成。不吹不黑,我認為以慶方博聞強記的能力和性情才學,如果擱在古代,他是有可能通過科舉出人頭地的,說白了他有那種傳統意義上的才子氣。他如果能在舊體詩方面投入更多精力,我認為他可以寫的具備相當水準。
有文人氣質的人,鮮有視財如命者,否則那種市儈氣會嚴重損害一個文人的靈性。
慶方雖然有恃才傲物的文人氣質,但他首先是個專業刑辯律師,從作為律師的角度來說,我也認為他是個好律師,他在代理案件中的勇猛精進有目共睹,從杭州國脈電信詐騙案開始,他就開始走出依託人脈資源辦案的舒適區,以死磕的方式辦案。而且慶方的死磕好像就沒經過試水階段,直接走進了深水區,出手就是王炸,下手穩准狠,我當時感佩於他的勇氣,還專門寫了一篇長文。
這一年多來,從四川內江案開始,他的辯護僅僅用死磕都難以涵蓋了,他實際採用了「超限戰」的模式,不再就案論案,而是直接瞄準特定的人,以卓絕的勇氣對個體進行「狙殺」,至江西鷹潭吳敏案更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全用上了,貪腐、學歷造假,乃至私下犯禁的談話,都成了他趁手的工具,堪稱動物兇猛,他成了現象級的律師,律師江湖到處有他的傳說,甚至眼瞅著都火出圈了,朋友贈他「張大刨」這一略帶草莽氣的雅號,他也順勢笑納並自陳開創「刨墳派」。
他這種泥沙俱下的打法,如果換一個學歷背景不夠耀眼的人來做,會被斥為魯莽不專業,分分鐘會被有司搞死,但由一個科班出身的北大刑法學博士來做,配上他痛心疾首又辯才無礙的言說,下意識的各種桀驁不馴的姿勢(甚至他的光頭都在加成他的這份桀驁不馴),他非但沒有顯得魯莽,反倒具有了某種雄姿勃發的英氣,加成了他的魅力,他的辯護方式也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效果,彰顯了某種極度無奈的司法現實。
至於本次他被頂格處罰的真正導火線,即他在錢成案中的辯護,我不便完全挑破,我只有對他和周澤脫帽致敬,不過兩人的打法決定了他們不同的結果,周澤使用的是套馬杆,或者說更像是裹著一層棉布的鐵索,而慶方則抽出鋒利的長劍直刺而去。
我不想神化慶方,他能如此勇猛,實則系多種因素使然,一則他早就財務自由,對吊證沒有像一般律師恐懼,二則收費高,案件本身也值得死磕,三則學脈資源擺在這兒,只要動他的層級不是很高,他有能力擺平對他的構陷。
所以某種程度,慶方辦案是一種現象不可複製,在他被吊證後,恐怕也沒有人再嘗試去學他,他的辦案方式註定會像流星划過夜空,短暫照亮這茫茫暗夜。
我不會擔心慶方的未來,以他的聰明和才學,無論他繼續待在法律這個賽道還是進入其它賽道,他都不會庸碌無為,餘生也不會寂寞。
在著名實習律師張文鵬被抓之後,慶方發了一則朋友圈。
「沒有我的推薦,張文鵬不至於在海南遭此厄禍。但是,我也沒有因此覺得對不起他,甚至也不認為這對他是一件壞事。人生,要用大尺度衡量。」
說的很通透,我相信慶方對自己吊證也一定作如是觀。
對張文鵬,慶方在群里還說了一段話,有必要發上來,因為慶方不止於通透:「海南的事,只要張文鵬找到我,我覺得有義務給他安排律師,畢竟是我推薦他去的,但是他另有安排,我也不主動去管」。
劉書慶
2024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