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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大城市人口僅4000,探秘世界邊緣居民生活

在格陵蘭島,因紐特人(Inuit)對冰的認知令人驚嘆,他們擁有多達80個不同詞彙來精準描繪冰的各種形態。尼爾斯・戴維森(Niels Davidsen)眼下最熟悉的詞便是「sikuuvoq」,意為被冰層覆蓋的海面。不幸的是,正是這片「sikuuvoq」,奪走了他的船,此刻他的船正被冰層死死困住,這種狀況還將持續數月。

要等到六月,融化的冰才會鬆開對船隻的禁錮。否則,倘若鎮上的居民覺得這些冬季的「不速之客」實在太過礙事,便會出動破冰船,甚至直接使用炸藥,迅速炸開一條「ammavoq」,也就是供船隻通行的海冰通道。

我在格陵蘭的第三大城市(人口4670人)的街道上漫步了一上午。這裡滿是低矮的彩色木屋,院子裡堆滿了倒扣的船隻,還有些被積雪掩埋,難以辨認的物件。

我朝著港口走去,途中邂逅了尼爾斯。他頭戴北面(North Face)的毛線帽,架著飛行員墨鏡,身著母親親手編織的棕白相間毛衣,怎麼看都不像60歲的人,倒像是年輕了20歲。

尼爾斯是當地一所學校的經理,但和眾多格陵蘭人一樣,捕魚和狩獵早已深深融入他的生活。即便面對80種不同的冰,也無法阻擋他對這些活動的熱愛。「冬天,我會坐著狗拉雪橇前往峽灣,在冰層上用長線釣魚。」他一邊說著,一邊停下手中的活兒,坐在船邊,興致勃勃地與我攀談起來。

「重要的是,我們每天都能從冰箱裡拿出些食物。」他說道,「三天吃從雜貨店購置的食物,其餘時間就吃我自己捕獲的魚、馴鹿、麝牛,或是海豹肉。」不過,他覺得此次成功狩獵的機率僅有20%。

「即便一無所獲,」他滿臉滿足地笑著說,「我也同樣享受這份獨處的時光。」我問他,獨自一人身處遠離援助的地方,是否會感到害怕,他只是聳了聳肩,「我父親是漁夫,他教會了我關於冰的知識,我清楚什麼安全,什麼危險。」

巨獸與怪物

尼爾斯的船暫時無法使用了,然而許多船隻,大多是專業漁船,已經衝破冰層,在伊盧利薩特的迪斯可灣(Disko Bay)上往來穿梭,在狹窄的冰泥通道中艱難前行。

在這些船隻之外,還有更為龐大的存在——崎嶇的冰山,遠遠望去,仿若遙遠的島嶼,可當你留意到它們正緩緩移動、旋轉,才驚覺這竟是冰山。在鎮上待了幾天後,這些冰山漸漸讓我覺得,它們仿佛是從海洋深處默默注視著我們的巨型訪客。

在北極圈以北的格陵蘭島西海岸,生活依舊延續招數百年來的模樣。在漫長而寒冷的冬季,自然世界以及對傳統的尊崇主導著生活的節奏。|國家地理圖片集

儘管尼爾斯骨子裡充滿實用主義,但在這樣的環境中,難免會讓人聯想到靈異之事與怪物。這種實用主義,源於幾代因紐特人解讀並應對周遭時常充滿敵意的自然力量的習慣。我從港口出發,踏上一段滑溜溜的小路,來到一座曾經用於製作狗拉雪橇的建築前,找到了因紐特藝術家工作室(Inuit Artist Workshop),見到了漢斯・莫勒(Hans Møller)。

漢斯正彎腰在一個破舊的木製工作檯前忙碌,窗玻璃上堆滿了積雪,收音機里播放著雷鬼音樂。他用電工具將一隻馴鹿角精心雕刻、打磨成一個人形。

在他四周的玻璃櫃裡,陳列著他和其他藝術家的作品:後腿站立、威風凜凜的北極熊;頭戴毛皮帽、手持小釣魚竿,竿上掛著小魚的因紐特人;還有鼻孔大張、尖牙利齒、眼神兇狠的怪異野獸。

這些怪異的野獸便是「tupilak」,一種格陵蘭的巫毒娃娃。「它們以前就如同惡靈一般。」漢斯微微調整了一下頭上的棒球帽說道,「人們製作 tupilak,用它來詛咒敵人。」

如今,它們大多成為獨特的紀念品,擺放在世界各地冒險旅行者的壁爐架上,不過,它們也是因紐特人往昔依賴超自然力量保護自己的時代印記,見證著他們不僅擁有強大的生存技能。

和尼爾斯一樣,漢斯的手藝也是從父親那裡傳承而來,而他父親又是從祖父那裡學來。我很快發現,對於這裡的許多人而言,運用傳統技能,無論是捕魚、狩獵,還是雕刻,都是對祖先的敬重。

在婦女協會(Women’s Association),這一點體現得尤為顯著。這座單層建築,坐落在伊盧利薩特市中心北面的山坡上。維拉・莫爾加德(Vera Mølgaard)熱情地迎接了我,為我端上咖啡、餅乾,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

四周散落著她做手藝所需的材料:海豹皮、細皮條,還有一捆捆麻線。這個協會成立的初衷,是為年輕一代提供製作傳統服裝的工具與知識。

自1979年起,格陵蘭成為丹麥的自治領土,然而在20世紀70年代之前,這裡經歷了文化清洗,其中包括強迫因紐特人從村莊搬遷。幾代人原本與自然世界緊密相連,卻被硬生生地拆散,被迫搬進鎮上的公寓樓,成為工廠工人和辦公室清潔工。

因此,維拉如此執著於傳承自己的文化,也就不難理解了。「倘若我們不把古老的傳統傳授給年輕人,」她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我一盤滿滿的自製餅乾,「35年後,這些傳統便會消失不見。」她向我展示了手工製作的民族服裝的各個部分,這些服裝通常在確認禮和婚禮上穿著。

其中有帶蕾絲花邊的白色刺繡長靴,以及用彩色珠子精心縫製的披肩。「過去,女人們主要負責製作男人們的狩獵服裝,比如他們劃皮艇時穿的皮製外套。等她們有閒暇時間,才會製作其他服裝。」

維拉小時候,她認識的每個女人都會製作民族服裝。可如今,掌握這門手藝的人寥寥無幾,好在感興趣的人正日益增多,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來參加她們俱樂部的活動。「通常大家的動機是,要是想買一套這樣的服裝,可能得花費3萬克朗(3400英鎊)。」

伊盧利薩特婦女協會的精美珠飾工藝是當地的特色標誌。|國家地理圖片集

建於1779年的伊盧利薩特錫安教堂是格陵蘭島最古老的教堂。|國家地理圖片集

海的變化

第二天清晨醒來,我發現一座格外巨大的冰山,已經悄然移到城鎮的視野範圍內。它歷經漫長的旅程才抵達此地。它最初是25萬年前的雪花,歷經數千年,成為雅各布港冰川(Jakobshavn Glacier)的一部分,隨後斷裂,順著伊盧利薩特冰峽灣(Ilulissat Icefjord)漂流到公海。

對我而言,步行到冰峽灣的入口大約需要45分鐘。一路上,格陵蘭狗的嚎叫聲不絕於耳,我經過許多養狗的院子。那些狗,有的蹲在狗窩上,有的在裡面打盹,還有的在雪地里挖洞。一旦主人要帶它們出去,它們便會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情,瘋狂吠叫。

格陵蘭犬是一種類似哈士奇的犬種,傳統上被用作雪橇犬。|國家地理圖片集

當伊盧利薩特周邊的海面冰封時,一種超凡脫俗的美從冰層中展現出來。|國家地理圖片集

我搖搖晃晃地走過一條滑溜溜的木板路,路過鎮上的文化和自然博物館——造型獨特、形似冰山的伊盧利薩特冰峽灣中心(Ilulissat Icefjord Centre),隨後便來到一片色澤最為明亮、純淨的綠松石色水域。

在一個避風海灣,這裡的冰比城鎮港口少,伊盧利薩特的漁業正一派繁忙景象,冬季時,漁業便搬遷到了這裡。漁民們在碼頭上忙得不可開交,往大約20艘早上出海後剛停泊的船上裝貨、卸貨。嘈雜的海鷗在頭頂尖叫,比目魚被切成片,多餘的魚被扔進塑料桶,漁網也在抓緊修補。

繞過下一個海角,冰峽灣豁然出現在眼前。一座巨大、鋸齒狀的冰山占據中心位置,宛如一座巍峨的小山。一隻海鷹,像個小黑點,在冰山的一個峰頂上方盤旋。較小的冰塊順流漂浮,在洋流中打轉。

在伊盧利薩特冰峽灣的入海口,一座從雅各布港冰川崩解下來的冰山,很可能就是致使鐵達尼號沉沒的那座冰山的源頭。|國家地理圖片集

遠處,有人站在漂浮的海冰上,或許是在獵捕海豹。這景象如此夢幻、出人意料,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多次回到這裡,每次都發現它有了些許變化。有時冰是深藍色的;有時在黑色的海面上,呈現出最亮的白色;有時又略帶粉紅色。不變的,是那份寂靜、純淨的空氣,以及一種感覺:自大約4500年前人類首次踏足此地,這裡的景色幾乎未曾改變。

不過,變化已然來臨。漁業依舊是這裡的主要產業,但旅遊業正迅速崛起。伊盧利薩特附近新機場的建設,旨在吸引更多陸地遊客,打破格陵蘭傳統的郵輪旅遊模式。由於社區之間道路稀少,冬季陸地出行,只能依靠雪地摩托或者狗拉雪橇。許多旅行社從伊盧利薩特出發,帶領遊客開啟冰雪冒險之旅。

我跟隨一家旅行社,乘坐雪地摩托,一路顛簸著經過機場施工現場,來到北面10英里外的奧卡特蘇特(Oqaatsut,40人口)。這裡一片木屋錯落,雜亂地分布在一個冰凍湖邊。

倘若想去更遠的地方,行程就稍顯複雜了。前往散布在海岸外的眾多島嶼,通常需要乘船;由於海面結冰,乘坐直升機就如同坐公共汽車一樣平常。乘客們擠進鮮紅色的直升機,戴上耳罩,快速飛越海灣。

在冰屋旅館,你可以期待用有著25萬年歷史的冰塊來冰鎮你醃製的魚和雞尾酒。|國家地理圖片集

探險導遊克里斯多福·切姆尼茨出生於努克,但在丹麥長大,他於2016年回到了格陵蘭。|國家地理圖片集

呼吸新鮮空氣

直升機並非這些地區最稀奇的交通工具。在最後幾天,我回到大陸,加入格陵蘭世界(World of Greenland),從伊盧利薩特內陸前往雅各布港冰川邊緣。

我們乘坐的是 Pistenbully,這通常是用來鏟雪的車輛。我們以比「漂浮的冰山」稍慢一些的速度,顛簸著離開城鎮,進入一片廣袤荒原,爬過冰凍的湖泊、跨過深深的裂縫,北極狐和野兔的足跡在我們的路徑上逐漸消失。

行駛10英里後,我們抵達旅行社的木屋,換乘雪地摩托,跟隨導遊克里斯多福・切姆尼茨(Christopher Chemnitz),前往當天的目的地:伊盧利薩特冰峽灣的起點。

從一處高處俯瞰,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白色景致,峽灣與雅各布港冰川的舌部在褶皺的海冰中交匯,遠處是廣闊無垠的冰蓋。成群的狗拉著漁民,在峽灣上來回穿梭,帶他們前往珍貴的冰釣地點,再載著裝滿比目魚的箱子歸來。「一條1到2.25公里長的釣線,他們可能釣到100噸魚。」克里斯多福解釋道,「而且全是手工捕撈的。」

作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地,冰峽灣禁止機動車輛進入,所以我們只能繼續步行。腳下是巨大的冰層,這些冰層宛如自然雕塑,有的像下垂的樹木,有的像指向的手指,還有的像捲曲的波浪。

在冰屋旅館的冰制住所上方看到北極光,這種情況並不罕見。|國家地理圖片集

隨著冬季漸漸過去,我們腳下的冰層,有些地方開始融化,我們不得不跳過一道道寬大的裂縫,裂縫下是散發著藍色光芒的海水。「到六月,」克里斯多福在我們又一次跳躍時說,「這些都會消失不見。」

我們回到格陵蘭世界的木屋——冰屋旅館(Igloo Lodge),在峽灣遊玩許久後,這裡是個溫暖身心、休憩放鬆的好去處。長桌上點著蠟燭,椅子上搭著馴鹿皮毯,金湯力酒里加著從我們剛剛走過的冰山上鑿下的、有著25萬年歷史的冰塊。

天空從淡紫色漸漸變成深藍色,克里斯多福坐下來,與我交談。他脫下紅色毛線帽和針織毛衣,木屋的溫暖讓他倍感愜意。他出生在首都努克(Nuuk),12歲後在丹麥長大,他告訴我,2016年,他被吸引回到格陵蘭。「我在這裡特別開心。」他說,「我喜歡這裡的團結氛圍。在這樣的地方,大家彼此緊密相連。在大自然里的感覺太棒了,就像呼吸新鮮空氣一樣。」

在零下16攝氏度的低溫下,北極光的微弱光帶在頭頂搖曳。我走到屋外,走進自己的冰屋,爬過一條狹窄的入口隧道,進入一個散發著神秘藍色光芒的小房間。我抱著一個熱水瓶,把睡袋拉到最高,只露出鼻子,從帽子和圍巾間探出來。

雖說不算暖和,但還能忍受。這似乎是度過最後一晚的絕佳之地:向世世代代與這片北極圈以北最偏遠地區的自然節奏緊密相連的人們致敬。我很快便睡著了,中途只有一滴水從天花板滴落在我鼻子上時,我才短暫醒來。或許,解凍的時刻真的即將來臨。

責任編輯: 王和  來源:國家地理中文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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