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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蕭 | 對社會主義的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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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真正危險的不是共產黨的極權與殘暴,而是我們明知道它的極權與殘暴,卻還在一廂情願地盼望黨內出現「變節」的共產黨人,以及在這種輕率思想的催眠下得過且過,由此產生的懶惰和懈怠,在不滿現實的同時又放任現狀永久地延續下去;面對形形色色改頭換面的社會主義思想,以及各種打著自由、公平的招牌,實際販售的卻依然是社會主義的劣質產品,而我們卻缺乏基本的分辨和抵抗能力。

擁有一種社會主義思想意味著什麼?首先,一個人必須先入為主地去迎合和接受一種集體意識,這種集體意識否認人的思想和精神自由,要求個人服從於集體的意志(即盧梭筆下某種類似「公意」的東西)。一方面,人們順從集體的權威,另一方面,在集體的庇護下免除個人在其中的行為和道德責任。但是,它並非一無是處,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失去了生活根基的現代社會,個人如同一葉漂泊不定的浮萍,身不由己,隨波逐流,「集體」的存在為每個人搭建了一個躲避風雨的臨時帳篷。儘管它敵視個人的主權和獨立性,強迫人們思想一致,整齊劃一,千人一面,但是,它讓每個社會成員彼此牽制、相互依存,從而感受到將所有人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激情和力量。

其次,這意味著信奉一種建立在完全世俗化基礎上的唯物史觀。這種歷史觀,有它自己行進的路線,方向和目標,以及運行的固定軌跡,它就像一輛穿梭在黑暗隧道中的高速列車,有它的列車長,駕駛員,每節車廂都配備專門的管理員和旅客。甚至在隧道的路基上,還散落著稀稀落落的掉隊路人,他們來不及登上這趟歷史的列車,從而被遠遠甩在身後,直至被無邊的黑暗無情吞噬。

人們一旦踏上這趟列車的旅程,就已經註定了他們的命運和這趟列車捆綁在一起,即使有人在旅行途中情緒失控,在車廂內大喊大叫,甚至掀翻餐桌上的盤子,打碎水杯,吵吵嚷嚷要中途下車,也不能夠使這趟列車減速,更不用說讓它停下來或改變運動的方向。這套唯物史觀告訴人們,無論他們做什麼或不做什麼,說什麼或不說什麼,對於歷史的進步法則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因為歷史有其內在的邏輯和運行規律,它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個人也許可以發揮主觀能動性,但即便是無所作為、消極厭世也無傷大雅,因為歷史是聰明的,它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靈活地進行自我調整和修正,它的進步具有絕對屬性,有其內在的必然性。這套霸道、唯我獨尊的歷史哲學實際上從根本上取消了人的自由以及人在這個世界上的真實意義,它像一個沉默的巨人,盤踞在人類之上,冷眼旁觀,俯瞰腳下的這個世界。

這種歷史觀同時孕育出來一種認識世界的特殊方式,它將社會人為地割裂成兩個涇渭分明、完全對立的政治陣營,一個是進步的陣營,另外一個,當然是正處於被淘汰之中的反動陣營,而歷史前進的動力就來源於這兩個對立陣營的相互爭吵、妥協與鬥爭。而在當下,歷史已經發展到了有產者階級和無產者階級之間的尖銳對立,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下一步,無產者階級和社會主義將在世界範圍內取得最終也是最後的勝利,歷史的列車即將駛出黑暗隧道,進入它的應許之地,這是永恆的進步法則,是無法阻擋的歷史定律。

個人可以認為這是毫無邏輯可言的胡說八道,是一個神經錯亂的瘋子在不著邊際的胡言亂語。但是,在我們這裡,這被視作顛撲不破的客觀真理,你可以選擇保持沉默,但是,你不能質疑它的正確性,更不用說反對它。因為我們已經提前進入了這塊被歷史應許的光明之地——社會主義社會——我們已經生活在這片迦南美地,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們的幸福來得更早。輕率而又不負責任地質疑它,反對它,意味著你站在歷史的反面,意味著你對歷史的反動和背叛,逆歷史的正確道路而行,這是一樁比任何刑事罪行都要嚴重得多的思想犯罪——你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個問題。

什麼是社會主義者?一個人只要相信以上這個編造的故事,將擁有財產的多寡(或者「有無」)而非根據個人的行為和品質來衡量人的道德水平,並且視窮人為天然的正義化身,富人則是被咒詛、被仇恨的對象。因為少數富人掌管和占有著巨額的財富,製造了貧富分化,導致社會的不平等和不公正,因此,不管採取什麼樣的手段,有產者階級最終應該被摧毀和消滅。一旦你接受了這樣的思想,那麼,恭喜你,你已經成為了一名義憤填膺的社會主義者。

我從來不會為共產黨人去清洗罪惡,這個黨花費了天文數字的財富,僱傭了千千萬萬的男男女女,為自己的獨裁統治塗脂抹粉,在世界各地推廣和傳播社會主義的新福音;它利用西方自由世界在蘇聯解體以後的沾沾自喜和得意忘形,悄無聲息卻是有計劃地在西方社會大肆攻城拔寨,建造一個又一個共產主義的隱形堡壘,將特洛伊木馬完美地植入到敵對陣營的內部;它到處尋找和拉攏政治上的同路人,建立旨在破壞和顛覆由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的聯合統一戰線。總之,它是和平、自由與開放社會的敵人。

但是,客觀地說,共產黨人的恐怖統治,只是社會主義大家族中一個相對極端的政治派別而已,所有的社會主義思想流派的基本教義卻是相通的,它們都是同一樹上結出的果子,有著相似或相近的基因特徵,即否定個人財產權,經濟上的平均主義,敵視私人企業和商業自由,反對自由和競爭,鼓吹計劃和控制,體現在政治領域,它壓制和清除一切不同異見,追求絕對的一致性,它是一種製造分裂、敵對、仇恨而非團結和愛的意識形態,一門違背常識和理性,極端和激進主義的政治思想。總之,社會主義是一套天然的獨裁哲學,而共產黨人,只不過是它的忠實門徒。

我見到過許多對共產黨人的統治恨到咬牙切齒、卻對他們各自心目中「真正」的社會主義吟唱讚美詩歌的人,認為社會主義道路本身沒有問題,是共產黨人把路走歪了,從而敗壞了社會主義的聲譽。事實上,社會主義給世人描繪出來的果子和人們實際上能夠採摘到的果子完全是兩回事,你求餅,它會給你石頭;你求魚,它會給你蛇;你求雞蛋,它會給你蠍子。總之,在每一件事情上,你所求的,和你從它那裡所得的,都會事與願違。那些自以為比共產黨人更高明,更有智慧的社會主義者,實際上,他們只不過是在重複共產黨人曾經走過的思想老路。他們以正義的代言人自居,愚蠢、平庸卻不自知,他們當然也不會是共產黨人的真正對手。

在我看來,真正危險的不是共產黨的極權與殘暴,而是我們明知道它的極權與殘暴,卻還在一廂情願地盼望黨內出現「變節」的共產黨人,以及在這種輕率思想的催眠下得過且過,由此產生的懶惰和懈怠,在不滿現實的同時又放任現狀永久地延續下去;面對形形色色改頭換面的社會主義思想,以及各種打著自由、公平的招牌,實際販售的卻依然是社會主義的劣質產品,而我們卻缺乏基本的分辨和抵抗能力。在某種意義上,由於長期生活在這樣的氛圍之下,人們對於這樣的政治思想有著本能的親近和更加駕輕就熟。

可以預料到的是,當人們徹底走出社會主義的黑暗洞穴,他們會發現,自己面對的將是一片純粹的虛空,幻想中的拯救者並沒有如期出現,他們將不得不獨自在這片虛空和精神荒蕪中重新出發,撐起腰杆,去創造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

起初,社會主義一手搖晃著真理,一手揮舞著刀劍,像個幽靈突然降生在這個世界,人們在它的光芒照耀下,一個個興高采烈,趨之若鶩,以為自己進入了「流奶與蜜之地」。隨著歷史的列車繼續前行,社會主義的光芒逐漸暗淡,熄滅,人們從夢幻中回過神來,開始厭惡它的殺戮與恐怖,以及毫無新意的謊言,但是,由於它的淫威依舊左右著社會的精神氛圍,人們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只剩下那些對權力極度痴迷的機會主義者們還在為它搖旗吶喊,試圖挽回敗局。最後,即使這些掌權的機會主義者們,在權衡自己所承擔的風險和責任與掌權獲得的收益時,也意識到自己所承擔的風險和責任遠遠地超過了掌權帶來的收益,並且人們不再懼怕權力的張牙舞爪,不再為他們和他們所從事的事業吟唱讚美詩歌,開始用鄙夷和蔑視的眼光來看待他們所行的一切事,他們不再被社會所認可和尊重,不得不額外地搭上自己以及子孫後代們的永久名譽,社會主義的末日才會真正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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