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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腹洗冤明軍紀 抗戰史實比《金陵十三釵》天上地下

—剖腹洗冤明軍紀——抗戰中一出真實的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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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陵十三釵》虛構出一個妓女救處女的愛國故事,讓人看到抗戰不但作為歷史記憶而且作為電影題材仍然被一些擁有話語權的導演在任意扭捏。

其實,人們都明白,作為文藝創作的寶庫,抗戰中值得發掘的真實而更有意義的材料實在太豐富了。最近讀黃鏘回憶錄《衡陽抗戰四十八天》(台北,1977年出版),其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中國軍隊的一個班長被駐地老百姓認定偷吃了一隻雞,這位班長竟然在長官,戰友和百姓面前剖腹,用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維護嚴酷戰爭環境下的軍民關係。它除了給讀者了解真實的抗戰史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角度,也展現了1949年以前中國社會權力關係和道德人倫的一個讓人深思的側面。

衡陽保衛戰是抗戰後期的重大戰役,發生於1944年夏,日軍攻勢的目的是打通粵漢線,讓在中國的南北兩大派遣軍會合,威脅中國陪都重慶。國民政府以衡陽為中心展開保衛戰。剖腹洗冤的一幕發生在湖南衡陽附近的高真,時間是1944年7月初,中國軍隊是46軍新編第十九師五十五團第一營,營長黃鏘,廣西人,黃埔十一期。這個營原來固守衡山,衡陽失守後奉命轉進高真,一路孤軍奮戰,以少搏多,殺敵無數,自己傷亡500多人(這個營是加強營,最初有700餘名官兵),最後突破重圍到達邵陽,帶來8名日軍俘虜和大量繳獲的武器和物資,其戰功當時在大後方廣為傳聞。

這個營在高真短暫休整時,當地一位叫李新民的農民發現他的一隻生蛋母雞不見了,地上還有一些雞毛,恰在這時駐紮在村裡的下士班長石英過來,於是他認定是石英偷吃了他的雞,而石堅決否認。雙方爭得臉紅脖子粗,李說:「你們營長一來就說,你們部隊的軍風紀怎麼好,什麼秋毫無犯」。雙方於是一起去見營長黃鏘。在黃鏘面前,李認定是石偷雞,而石堅決否認。這時村長和村民們都已湧來看黃如何處理,有人甚至在附和李的指控。一隻失蹤的雞於是變成一個有關軍紀和軍民關係的大事。黃鏘考慮到在這裡休整和作戰,全靠老百姓支持,所以這個雞案一定要在全體官兵和村民面前解決好。於是他在村民面前把官兵列隊,然後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對在場的老百姓和部屬說「如果我的部下違反了軍紀,一定嚴辦。現在我要鄭重地提出問題:如果我的下士班長確實殺了李新民的母雞,可以剖腹給大家看,要是肚子裡有母雞,那就沒有話說,萬一不是,你李新民又怎麼樣?」

黃鏘說石英跟隨自己經年,是一個優秀軍人,他不相信他會偷雞。自己這麼說的用意是要逼迫李新民「知難而退,不必追究到底」。但沒想到固執的李新民竟然說「如果不是,我就賠命」。儘管李新民的父母和當地村長都勸他不必計較,哪知李新民偏偏不依不饒。這樣反而是黃鏘把自己逼入了僵局。黃鏘說面對這樣一個僵局,他實在想不出萬全之策。他要手下士兵再去搜尋那隻母雞,但就是毫無蹤影。

在這個時候,石英站出來說「報告營長,我是營長的老弟兄,我追隨營長多年,營長平時愛我親如手足,今天發生這件事情,算是我的不幸,但是為著團體的榮譽,為了建立我們革命軍人崇高的典範,我願意剖腹以明志;我雖然犧牲了個人的生命,但可以保全全營的軍譽,有利於今後抗日作戰,其價值不可以估量的。我是廣西貴縣橋墟人,現年二十二歲,家裡有六十多歲的老母,請營長替我設法照料。」

儘管村長和李新民父母強烈反對,但黃鏘經過反覆考慮,「含淚答應了他的要求」,並保證全營官兵負責照顧他的老母。於是石英在高呼「中華民國萬歲!」「蔣委員長萬歲!」後用刺刀自己剖腹。經過檢視,他的腹中確實沒有雞肉,而就在這時李新民的母親跑來說在草堆中找到了那隻受驚躲起來的母雞,但石英已經死亡。李新民的父母和村長都下跪要求饒李新民一命,黃鏘說他免李一死,准他入伍報國。全體村民大哭。李父拿出自己的壽衣和棺木殮葬石英,並將自己一部分積蓄送給石母養老。黃鏘為石英墓題了「模範軍人石英之墓」,說此後當地方圓數百里的老百姓對自己的隊伍全力支持,共同殺敵。據說當地百姓後來還建立了「石英廟」。

馬克•吐溫說過,「真相比虛構更離奇」。黃鏘回憶錄中的「嚴勅軍紀,石英剖腹」一節詳細記載的這個真相確實超過人們的歷史想像和心理承受能力。黃著受到台灣眾多高級將官的力薦,書中還有一張事件發生時的照片,顯示官兵面對黃鏘列隊站在駐地附近的山坡上,其真實性似乎很難質疑。

中國歷史上雖然有曹操「割發代首」以嚴明軍紀的傳說,但抗戰畢竟發生在20世紀,對違反軍紀的處罰可以有很多理性的合乎分寸的處罰,何況不過事關一隻母雞,更何況偷雞的指控還沒有確鑿證據。所以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荒謬的交換:在大敵當前的時候,一個優秀軍人竟然為了一隻下落不明的母雞犧牲寶貴的生命。更荒謬的是,當時那麼多人在場,卻沒人能制止這個荒謬的交換。

但這個荒謬的交換卻讓我們看到了那個年代那個特定的時間和地點中國社會權力關係和道德人倫的一些令人驚訝的真相。首先,在村民李新民和軍人石英的衝突中,李不但手無寸鐵,而且沒有確鑿證據,但他卻氣勢洶洶步步緊逼蠻橫無理;而石雖然全副武裝而且全然無辜,卻只能和對方爭辯,直到雙方去見營長。在營長和李的對峙中,前者就和石英一樣,全然處於被動,只是考慮如何證明自己部下的無辜,而不是利用對方的缺乏證據而反制對方,甚至想出了那麼一個荒唐的主意。在想出了那麼一個荒唐的主意後竟然又覺得沒有退路,從而被逼到讓自己的部屬自盡來表明清白的地步。整個過程,怎麼也讓人難以想像這是軍人和平民之間的糾紛,更何況是平民無理,軍人無辜。無論是班長還是營長,誰都沒有拍一下自己手中的槍把子吆喝一聲制止李的糾纏,甚至連一個這樣的暗示都沒有。在那個特定的場合下,人們所熟悉的權力關係和強弱地位發生了令人難以想像的逆轉。

其次,當營長提出那個荒唐的主意後,下屬石英不僅坦然接受而且主動向營長請求剖腹。軍人沒有為殺敵而死,卻為了一隻雞自盡。促成這個荒謬的交換的,除了「長官意志」(並非正式的命令),兄弟義氣,更有團體榮譽感,但最重要的是以犧牲小我維護軍民關係成全抗戰大局的高尚精神。就這樣,荒謬和崇高罕見而離奇而地結合在一起。這種對待生命的態度,為我們提供了那個年代中國人——尤其是抗戰軍人——道德人倫的一個具體典範。

像這樣一個戲劇性十分強烈的故事,拍成電影不比那「十三釵」更反映真實的抗戰嗎?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縱覽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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