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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怒斥劉少奇 哪個皇帝騎在我頭上拉屎

今年是深圳經濟特區成立35周年。曾任中共深圳市委第一書記、深圳市長的吳南生不久前在《炎黃春秋》發表了口述長文《親歷經濟特區的決策過程》,重溫深圳特區成立的歷史。在這篇文章第四部分「我的思想轉變過程」中,吳南生罕見披露,1961年3月,毛澤東在廣州主持召開中南局、西南局、華東局各省、市自治區負責人會議,討論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初稿,他讓人打電話叫劉少奇到廣州。北京回答:少奇同志正在主持西北、東北、華北各省、市自治區負責人工作會議,能不能晚兩天來?毛聽了大發脾氣,寫了一個條子給陶鑄,讓陶鑄到北京把劉少奇叫來。我當時是省委辦公廳主任。趕緊為陶鑄準備專機,但是,這邊專機剛準備好,北京的專機來了,劉少奇不請自來了。劉少奇被打倒後,我調出毛給陶鑄的那個條子,只見上面寫著:「是哪個皇帝騎在我頭上拉屎,現任命陶鑄為特命全權大使到北京接駕。」可能是陶鑄看到條子給鄧小平打了電話,說主席生氣了,讓少奇同志趕快來吧。劉少奇就立即來到了廣州。這張條子當時在中南局檔案館,後移存中央檔案館。本文選自2015年第5期《炎黃春秋》,吳南生口述,蕭冬連、楊繼繩整理。

20世紀50年代,毛澤東與劉少奇在天安門城樓

採訪時間:2007年10月18日下午、19日下午

採訪地點:吳南生住所

(吳南生,1922年出生於廣東省汕頭市。1936年參加革命工作,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75年後,任中共廣東省委常委、省委書記。1979年初,負責籌辦廣東省三個經濟特區,兼任省特區管理委員會主任,同時兼任中共深圳市委第一書記、深圳市長。1985年後為廣東省第五、六屆政協主席。)

關於經濟特區創辦的情況,我們編輯了一本書:《經濟特區的由來》,我所了解的情況,百分之七八十的內容都在這裡,還有百分之一二十的內容不大好寫,我今天著重談談這方面的情況。

一、出口特區的醞釀過程

打倒「四人幫」之前雖然說我是「解放」了,但是我喜歡說怪話,罵人,人家也不給我做官。我和韋國清在中南區的時候就比較熟悉,他對廣東省不熟悉,一來就來看我。但我這時也只能當個政策研究室主任,因為常委裡面還有多個造反派。每一次開會,我都列席,坐在那裡聽聽。他們叫我作「黑高參」,意思是說韋國清很多主意是我出的。這差不多也是實情。打倒「四人幫」以後幾個造反派靠邊站了,我才參加省委領導班子,做常委、書記,我也算老資格,完全可以當的。文化大革命我沒有什麼負擔,在位的人就有負擔了,因為他總會說錯話,辦錯事。所以,主持平反工作我出面比較多,像「李一哲」的平反就是我主持的。「李一哲」其實是三個人:李正天、陳一陽、王希哲,平反的時候香港的記者都來了。

1978年開展真理標準討論很重要,這個討論對大家的思想啟發很大。改革開放作為一種希望這是普遍都有的,希望改革,希望開放,那怎麼樣開放、怎麼樣改革我們不知道,真理標準討論使很多人思想豁然開朗。三中全會後,大家紛紛到各個地區去傳達,我到汕頭。那時候的汕頭是大汕頭,包括現在的汕尾、揭陽、潮州、梅州,等於現在的5個市。我是汕頭人,很多年沒回去過了。我小時候在汕頭生長,我的家是貧民戶,很窮很窮的。但是,那時候還不像現在,那時候的窮是參差不齊的,你大窮,他小窮。現在是大家一起窮,你窮我也窮,破舊得非常可怕。我再三地想,怎麼辦?怎樣才能快一點改變這個局面?我就從香港請一些老朋友來,幫我出主意。那時從香港到汕頭,沒有船,沒有飛機,只有一種大汽車,一天一次或是幾天一次。路是很壞的路,汽車是很落後的汽車,從深圳開到汕頭得走兩天,很辛苦的。客人來了後就跟我講:「唉!一路上載歌載舞,熱烈歡迎啊!」我問:「怎麼一回事?」他說:「在汽車上,汽車這樣兩邊搖,所以叫『載歌載舞』;車裡沒有空調,熱得不得了,所以叫『熱烈歡迎』。」

1978年底1979年初,從香港請來的朋友很多,最有名的是莊世平,莊老是南洋商業銀行的董事長,後來是全國僑聯副主席,其實他是我們的一個老同志。他是銀行家,這方面比較熟悉,許多人是經過莊老請來的,其中最有名的一個叫羅新權,是廣東省人大副主任羅明的同村侄子。他在新加坡,原來是一個計程車司機,後來做生意發財了。這個人很了不起,很愛國,文化大革命中間我國開始海上石油勘探,需要海上石油勘探船,美國人不讓賣給我們,就是羅新權幫忙,通過新加坡轉過來的,好像是新加坡買了專利造出來的,他還在中東沙特等地搞連片開發,做了很多事。所以莊老把他帶到了汕頭。還有泰國曼谷銀行的陳有漢、泰國正大集團謝國明家族四兄弟等都來了。謝國明爸爸是我的老朋友,很愛國的。他們提了很好的建議。特別是羅新權,來汕頭一待就是半個月一個月。當然,羅新權得到了銀行家陳有漢的支持,沒有銀行的支持他也轉動不了。

大家談來談去,我問:「有什麼最快的辦法?」羅新權說:「你敢不敢搞自由港?這樣是最快的。你看我們的香港、台灣和新加坡能夠那麼快地發展起來,也是靠這個。台灣叫作『出口加工區』,香港叫『自由港』。」他這一說,我就明白了,因為對外面的消息我還是知道的。請羅新權來就是規劃這件事。談得有點頭緒了,1979年2月21日,我就給省委寫了一封信,那封信是用電話掛的,說汕頭利用外資和擴大對外貿易潛力很大,應當「下放一些權力,讓他們放手大干」。2月底3月初,我從汕頭回到廣州,住在趙紫陽當年住的房子裡。又和我們許多經濟學家談,包括卓炯,他也主張市場經濟。廣東社會科學界思想都比較一致,他們跟我很熟,都是老朋友,在我面前什麼話都敢說。辦特區的想法就是這樣產生的。

回到廣州的那天晚上,習仲勛到我家裡,我談了我的想法。習仲勛說:「我贊成,明天開會你說吧!」第二天開會我就講了。我說:「希望搞一個點,先走一步。如果同意,就把汕頭作為試點吧,因為汕頭有兩個條件:一是汕頭對外貿易比較多,二是汕頭華僑比較多,全省創匯除了廣州就是汕頭。」當時汕頭創匯1億美金,現在看不算什麼,當時比江西全省還要多。仲勛同志當場就說:「要搞都搞,全省都搞!」他不知道不能全省都搞的,全省都搞不得了!最後商量,在汕頭、深圳、珠海3個地方搞。當時的情況是大家都希望改革。說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哪一個人發明的,哪一個人先提出來的,我是不贊成這個說法的,應該說,是黨內、社會上甚至海外大家共同的要求。

最初的設想比較粗獷。仲勛說:「寫個報告給中央,4月初中央開會,我要去,當面給中央提出來。」我說:「國務院召開經濟工作會議,你參加嗎?」他說:「我還沒有做結論呢。」當時恢復了他的組織生活,但《劉志丹》這本書「利用小說反黨」這個說法還沒有做結論。他說:「我去要求做結論啊!」他去那裡主要是辦這個事。這個會不是鄧小平而是華國鋒主持的,是華國鋒最後同意、贊成了廣東的建議。習仲勛回來傳達,都是講的華主席,不是講鄧小平。他只講了鄧小平一句話。習仲勛說:「小平說要殺出一條血路來,我看他對改革開放也是很積極的。」他是這樣傳達的。我現在寫文章照樣寫,是華國鋒主持的、同意的。

當時叫什麼名字一時定不下來,叫「出口加工區」?台灣有了。叫「自由港」?又不敢叫。叫作什麼?「特區」這兩個字倒是小平同志提的,廣東人不敢講特區,過去反過廣東人的「地方主義」,要是說我搞特區,還得了!那是不行的。「特區」兩個字不是在會上提出來的,幾個老頭沒有參加會議,開完會,谷牧受委託給陳雲、小平匯報。有些材料說是習仲勛向鄧小平匯報,不對。谷牧對小平說:「廣東有這樣的思想,先走一步,劃一個地方出來,搞改革開放,然後全面推開。」小平很贊成。谷牧說:「但是名字定不下來。」鄧小平說:「那就叫特區吧!」

有一本書叫《中國改革開放史》,裡面說是習仲勛到汕頭去傳達,看到汕頭的情況,回來提議要辦這個東西,以後又見了鄧小平,又是如何如何。兩年以後我才知道有這本書,我說:「你們怎麼這樣胡說?」後來,他們給我打了電話,做了一個更正。蘆荻寫了一篇文章,發表在《百年潮》,糾正這個事實。作者很多是年輕人,不知道情況,情有可原,但起碼你把稿子拿來給廣東看一下。

這裡澄清兩個事情:一個說法是,1978年提出在寶安、珠海辦出口生產基地,這與辦特區不是一回事,實際上後來也沒有搞成。《特區的由來》第463頁有一個注說清楚了。1978年,段雲從香港回來,到廣州向省委介紹情況,在省委5樓開的會,他提出建立外貿基地的意見。他們提出這個意見完全是為了外貿,為了出口。一看就知道,都是計劃經濟的東西。根本和特區掛不上,甚至與外逃也沒有關係。文革前,中南局就在那裡搞了兩個生產基地。

另一個說法是,1977年9月鄧小平來廣東聽匯報時說的兩句話,是「打了兩個啞謎」。這都是胡說的。當時葉帥在廣州,身體不好,住在南湖賓館。小平同志才出來工作,就來廣州看葉帥。來了以後開個小會向他匯報,我,還有韋國清、李大姐(堅真)、焦林義等人參加。韋國清在匯報中談到外逃的情況,小平插話說:「這是政策問題,不是邊防部隊所能管的。」有人說,這兩句話是「打了兩個啞謎」。你說以我的水平不知道是政策問題,只有小平說了我才知道嗎?我有這麼傻嗎?我對這個情況心裡是很清楚的。還有一篇報導說,在座的人都聽不懂,只有一個吳南生聽得懂,所以他後來辦了特區。這一說,就證明廣東省委的水平很低,莫名其妙!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那時候,外逃是非常嚴重的,深圳那個山上,藏著大概幾萬人,等著晚上要衝下去。深圳本身的人都跑光了。深圳有兩個羅芳村,深圳河這邊有一個羅芳村,那邊還有一個羅芳村,那邊的工資比這邊高了好多倍,他們怎麼不跑?改變不了的。從1974年開始,邊境上一直在那裡拼命往外跑,天天在跑,一直到1980年,全國人大通過廣東省《特區工作條例》。建立經濟特區的消息一公布,就不跑了,大家的心都安定下來了。真的很奇怪,連我們都覺得很奇怪。你看,鄧小平1977年就說了,到1980年還在跑,怎麼能說鄧小平有什麼辦法呢?有辦法他早就用出來了。

二、特區建設初期困難重重

特區建設要啟動,開辦資金從哪裡來?1979年12月12日,在京西賓館開會,會議規模很大,各部委、各方面的人都來了,我在會上講了關於特區的整個規劃,這是奠定特區基礎的第一個報告。我是給中央打了保票的,我說:「不要中央的錢,我自己搞一個城市。」保全縣改成深圳市的時候中央撥了錢,但辦特區的時候沒有。一開始,香港老闆過來談的很多,有幾家比較大的如新鴻基,想讓他拿點錢修路,他不肯。後來外面的朋友告訴我,市政建設是由政府拿錢的。投資者是不拿錢的,我才明白這個道理,最初的規劃是準備讓他們拿錢來投資的。這年冬天,我找到香港莊世平,我說:「莊老啊,我實在沒有辦法,你那裡能不能給我一點貸款啊?」莊老說:「啊呀!貸款很麻煩,我這是銀行,你貸了款修馬路,將來怎麼還啊?」我說:「我總要有一個開頭,沒有錢怎麼開頭啊?」他說:「你給谷牧說,要求國家銀行貸款。我在香港銀行不好貸。」其實他也是中國銀行,但他是作為在香港的外資銀行。

那年冬天谷牧來了,我和他一路看,到處都灰塵滾滾,在修路。那時候的深圳很糟糕,水沒有水,路沒有路。我對谷牧說:「我要做饅頭總要有點酵母,沒有點酵母我怎麼做?你能不能給我一點貸款?」我還說:「原來我想靠外商,但市政建設外商是不肯拿錢的。我不把路修起來,沒有吸引力呀!」谷牧說:「你大概要多少錢?」我說:「我也說不清楚,現在知道的得要幾千萬。」他說:「那這樣吧,我給你貸3000萬,3000萬你一年也夠用了。」就這樣貸了3000萬。這3000萬開了深圳的深南大道。到了第二年(1981年)春天,下大雨。現在羅湖火車站那個地方,原來都是窪地,一下雨就全部淹了,大便都浮在水上,很難看的。香港來的小姐一下火車,都要把高跟鞋脫下來拎著。我們集中了全國108個工程師,住在欣園招待所,都是平房,地勢很低,一下大雨,水就上來了,圖紙沖得亂七八糟。怎麼辦?工程師跟我說:「你敢不敢搬掉羅湖山?如果把羅湖山搬掉,填平羅湖,這一塊就是寶地。」我說:「這很好呀!」我又找了很多工程師商量,大家都贊成,就下決心搬掉羅湖山,現在的邊檢站大樓原來就是羅湖山。搬掉羅湖山可以出900萬立方土,可把羅湖填平,有水塘的地方填了兩米多高。填平羅湖,從梧桐山到羅湖,深南大道那條馬路下面是一條很大的水道,按照外國的設計,裡面可以走兩部汽車,把梧桐山一帶的積水從這裡排出去,以後這一帶再沒有洪水了。還出來0.8平方公里土地。哇!這個情況一傳到香港,說:「08,能發。」香港人都涌過來看。建設深圳,我就靠這塊地皮的錢了。香港那面也有很多老朋友幫我的忙,特別是新聞界,《大公報》一開始就很幫忙,還有好多報紙,也是我們的老朋友。電影界的石慧等都在那裡做生意,大家關係很好。還有一個問題,羅湖旁邊都是農村,那些農民怎麼辦?弄不好他暴動啊。我們從日本、我國香港進口一大批吊車、堆高機、載重汽車,讓羅湖農民開,把農民都變成工人了。深圳搞多少年沒有發生什麼鬧事的,一開頭就把他們安排好了。

我當市長、市委書記那兩年很困難,來的人很多,連吃的都沒有,菜呀,雞蛋呀,都買不到。我在那裡當市委書記,連洗澡水都沒有,水都是渾的。我講一個故事。我一來,在市委大會上說:「新加坡李光耀都要剪掉長頭髮,我們社會主義國家,怎麼能留長頭髮?」那時候深圳人很奇怪,在田裡種田的穿著花衣服,留著長頭髮,遠遠看去,不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當時買不到布,花衣服都是從香港拿來的,因為窮,拿來就穿。過了一段時間我看還是長頭髮,問為什麼不剪。他們說:「只有一家理髮店。」前幾年江澤民來這裡說:「深圳那個地方蚊子真多,但是飯做得很好吃。」那時候蚊子多得不得了。谷牧說:「我最怕去你們深圳了,蚊子太多了。」每一次有客人來我都親自動手,一掃就一盤子。深圳原來是幾條水溝,欣園前後都是溝,把大溝挖了以後,上面鋪了厚厚的水泥板,變成路,這一搞蚊子少一點。

《特區工作條例》是我主持起草的。說實在話,最初我也沒有想到那麼多,但是香港那邊的熟人,除了剛才講的,還有費彝民啦,還有香港總商會的人,他們說:「你無論如何也得立法,你不立法誰敢來?沒有立法的國家外國人最怕。」我覺得很有道理,那就決定起草《特區工作條例》,花了一年,搞了10多稿,請他們到廣州來,徵求他們的意見。到廣州來開會是比較有利的,我們集中了中山大學、暨南大學、社科院、省委黨校等好多方面的專家。大家都不知道怎麼開放,沒有最高指示。

深圳特區一辦,確實很快見效,這是你很難想像的。中央各部委,各省的幹部子女都來到深圳。我說是藏龍臥虎之地,但他們到深圳不敢亂說話。我在那裡,每天來找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老朋友的孩子,不熟悉的也有。來了就說:「叔叔,我爸爸讓我來向您問個好。」我想,你爸爸是誰呀?「叔叔我要買東西,沒有港幣,你幫我湊點港幣?」都是這樣的。那個時候這邊工資高。那時,在西麗湖搞了個旅遊點,吸引很多香港人過來。谷牧來了,我就和他一起到那裡,吃飯的時候,谷牧問一個服務員,說:「你一個月的工資多少?」這個小女孩說:「450。」「哎呀!你比我還多,那你要請客。」你說這高工資吸引人不吸引人?買東西也不同了,從港澳回來開店的也有了。經濟形勢很快就變了,外逃的立刻停止了。深圳本身沒有勞動力,你沒有高工資人家不來的。幹部工資還不算多,但有特區補貼。第一次看到錄影帶,「哇!這麼好的東西,新式武器。」包括趙紫陽在內,北京來的,各省來的,每天晚上就在那看錄影。

那個時候事情是很多的,但最大的問題是人的問題。這個來搞你一下,那個來弄你一下,最討厭。說什麼「深圳除了五星紅旗以外,其他的都變了」。這話傳得很遠,不知道誰說的。他不知道辦深圳特區的人也都是共產黨的老同志。說什麼「經濟特區成了走私的通道」。一開放,走私的多了,這是事實。但走私和特區是沒有關係的,你要從特區走私、倒私還真不容易,海關在那裡把住。海岸線太長了,你把海關抓的走私都算成是特區走私,有這樣的道理嗎?我就不服,一點常識都沒有!尚昆還是很不錯的。在辦特區開始的時候,他也有一些不同的意見。那時到深圳很不容易,過幾條河,沒有橋,路也很糟糕,他一直沒有去。到快要離開廣東時他才去,一回來就到我家裡,說:「啊!南生啊,我以前錯了,錯了!如果不辦特區,深圳有今天嗎?」尚昆能夠對我這樣講,我覺得很感動,這很難得。那是1981年,仲夷已經來了,辦特區才1年多時間,變化挺大的。1983年他再來深圳,同來的還有廖承志。深圳有個「淅瀝湖」度假村,尚昆說叫「淅瀝湖」不好,就改成了「西麗湖」。

1982年開兩省會議,兩省省委常委都去了,我也參加了。開完會要出門的時候,我和任老一起走,萬里碰到了,他說:「南生同志,你怎麼不發言啊?你是有水平的。」我說:「不發言了。」任老說:「有水平的不發言,沒有水平的要發言。」任老是開玩笑,萬里當然也不同意那些話。會議期間,反特區反得很厲害,我對趙紫陽說:「紫陽同志,我要找你談。」我和趙紫陽是1951年就認識的,關係很好的。但他當總理時我從來不看他,到北京也不找他。我又不想升官,又不想找他辦什麼事,而且他很難。只有這一次,我實在火了。那一天安排在他的辦公室見面,我說:「中央發那樣的文件,什麼貪污腐敗,所有的問題都說是資本主義。這些從奴隸社會就有的啊,怎麼會是資本主義呢?文件不通的呀!」我一直說,他不說話。我說:「你現在也不要緊張,過兩天我死了,就說不成了。」我講了1個多鐘頭,他一句話都不講。他也知道我不是說他,因為我們兩個還是有話可以談的,但是他不好說。耀邦和紫陽輪流主持會,他們兩個講話說的都是官話啦,我們知道。後來,陳雲要我們寫特區報告,我寫了9稿,最後才成,我送給谷牧,要谷牧送給紫陽看。我說,這樣寫行不行?紫陽看過了。

1982年最困難的時候,小平來到這裡過年,仲夷找他匯報,他說:「不聽匯報,就是休息。」1982年小平來這裡為什麼不讓匯報,也不說話?因為中央開了兩省會議,陳雲同志發表了要以計劃經濟為主的談話。我一直對陳雲同志很尊重,中南局成立前,陳雲是靠邊站的,不是毛主席批了他嗎?批了以後他在我們從化住了好久。中南局成立的時候(1960年10月),中央又請他出來。他出了兩個主意,高價點心,回籠貨幣。我當時是中南局的農辦主任,我見他,他要在中南地區建三個商品糧基地:一個是湖北的洪湖,一個是湖南的洞庭湖,一個是廣東的珠江三角洲,搞電力排灌,這是他出的主意。陳雲我接觸過很多次,他不應當是很不開放的人。後來我才知道,是周圍那幫人利用他。1982年北京開兩省會議的時候,我和梁湘專門請陳雲來深圳,他身體不好,沒有來。後來,我和梁湘請過他的老秘書,我們說:「陳雲同志身體不很好,你來吧,你來看一看深圳。」聽說他來了,但是陳雲一直沒有來,不知道什麼道理。1979年4月份,習仲勛的秘書張漢清從北京打來電話,說辦出口特區有廣東的深圳、珠海、汕頭,福建的廈門,還有上海的崇明島。崇明島為什麼沒辦?因為陳雲不同意。開始誰提出崇明島,我也不知道,這要問一下谷牧同志。

兩省會議回來以後,壓力很大。都壓在我身上,因為主要是對著特區來的。壓力不但來自北京,還有我們這裡一些人「造反」,你毫無辦法。不多說了,都是老朋友。感到的壓力就多了,譬如派人到香港調查我。我不怕正面的爭論,如果擺開來爭論,我不怕,最怕的就是背後放暗槍。他說你貪污什麼的,這些都是一種鬥爭的手段。省委開生活會,我不知道要幹什麼,坐下來了,省長說:「南生啊,今天開生活會,有人說資本家送給你一部汽車,有沒有?」我說:「哪有這樣的事?」他說:「那你在會上說一說。」一個老同志說:「沒有?停在迎賓館的那部車是誰的?」這一說我就知道了。我說,那是羅新權為了幫助開發汕頭特區,特別放在咱們這裡的。那時候飛機只從香港到廣州,從廣州到汕頭沒有大飛機,有一種蘇聯出的小飛機,碰到有風就停飛了。他說:「這不行啊!我家裡好幾部車,拿一部來放到廣州,有事開車就走,我開車是第一流的。」車來了放在哪裡?放在省委也不可以呀,他每次來,都招呼他住迎賓館,就把車放在迎賓館,這個事是秦文俊辦的(秦文俊原來是省委副秘書長,他聽說我要辦特區,自告奮勇要來特區,那好,我正沒有助手。後來他在深圳當過書記,在香港新華社分社當過社長,現在住在深圳)。車放在迎賓館還要錢的呀。你看,人家給我們辦特區,還要拿錢,人住要錢,車放在那裡還要錢,還說是送我的一部汽車。我說:「我連一次都沒有坐過的。」背後的暗箭你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是一個人去深圳的,李大姐(堅真)讓我的老伴來看我,我老伴在她那裡工作。給我打電話,我說:「你千萬別來!你不來,我在深圳有秘書,有警衛,誰都可以給我做證明。你來了,人家造謠我沒辦法解釋。」我在深圳工作時,我老婆一次沒有去過。當時傳說「吳南生的老婆拉了一汽車東西」。幸虧沒有來,沒有來就不用解釋了。如果要來了,你再解釋也沒有用。那時候送什麼呢?送襪子、雨傘、金器什麼的。你看,人一窮,窮到互相鉤心鬥角,鬥到這樣的程度!

兩省會議的文件我看都不想看,我不把它放在心上,你說你的,我干我的。你們寫特區要把谷牧好好寫一寫。谷牧確確實實做了很多工作,他脾氣又好,人也比較隨和,陳雲那裡他去說一說,鄧小平那裡他去說一說,趙紫陽、萬里、胡耀邦,他們關係都很好,沒有他在上面頂著,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那就大禍臨頭。我對谷牧同志是非常尊敬的,要說中國辦特區,他是第一功臣。

三、鄧小平題詞

一直過了5年,到1984年小平同志才來。到了深圳,梁湘給他匯報,完了請他做指示,他說:「我現在不說,等回到北京再說。」把大家都嚇壞了。第二天參觀過後,好一點了。到了蛇口,又好一點了。在深圳請他題詞他不題,到了蛇口請他題,題了個「海上世界」,那個船是從蘇聯買來的。沒想到會出來這麼多高樓大廈。到了珠海,就題了「珠海經濟特區好」。這個消息傳到深圳,深圳市委整個就發瘋了。珠海經濟特區好,那就是深圳特區不好,那怎麼辦啊?趕快派張榮(深圳接待辦的主任,原來陶鑄的警衛)來找我,說:「這樣不行,市委開了會,無論如何要請小平同志題個字,要不然珠海好,那深圳怎麼辦呢?」鄧小平從珠海回到廣州來,住在珠島。那天一早,他去外面散步。張榮跟楊尚昆談了,跟王震也談了,他們兩個都贊成,說應該寫一個給深圳。跟鄧榕也談了,鄧榕也幫忙,把紙都鋪好了,把墨都準備好了。小平在外面散步回來,一看到張榮在這裡,問:「你怎麼還在這裡?怎麼沒回去?」鄧榕給他說:「人家是專門趕來的,要請你來題個字,給他們寫一個吧?」就題了。深圳的人擬了一些稿子,我一看不行,後來稿是我寫的,我這個稿說:「實踐證明中央關於辦特區的決策是完全正確的。」小平稍微改了一下:「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把「中央」改成「我們」,在他來說是對的。這算是一次成功的攻關。

我在深圳一直待到1985年,我是以省委主管書記身份在那裡工作的。1985年我離開省委,做政協主席,就離開了深圳。

四、我的思想轉變過程

現在回過頭來講講我的思想轉變過程。應該說,我的思想還是比較開放的。我連初中都沒有畢業,但是我看書很多。以後參加革命、參加黨,我一直當宣傳部長。我從小生活的環境——汕頭、廣東,華僑多,對外邊的情況知道比較多。廣東省兩次餓死人都是我去調查的,一次是1955年的高要,那次死人沒有幾個。1960年又讓我去,這次到合浦。親眼看到一下子倒下4個,風一吹,倒下來就死了。類似的情形,1943年國民黨時期我也看到過,但是現在是在共產黨領導下,解放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是這樣的!很震驚。當時我就給陶鑄、趙紫陽寫信,打電話,但他們沒有回我的話。我覺得有點奇怪,怎麼不回我的話呢?我就派了地委第二書記和水產廳的廳長,專門找趙紫陽匯報。他們匯報回去了,一見面臉都發青,說不出話來。我說:「怎麼一回事?」他說:「趙紫陽說不能牽扯到糧食問題。」我說:「不是糧食問題怎麼還會餓死人呀?哪有這樣的道理呢?那這樣我不幹了!」原來彭德懷的事發生了。彭德懷的事一出,誰也不敢講話了。陶鑄、趙紫陽他們從廬山開完會回來,緊張得不得了,陶鑄都被點了名。我趕回來,他們也不肯說話,後來陶鑄、趙紫陽都去合浦看了。一直到現在,沒有人找過我談一次話。中南局一成立就處理信陽事件,餓死100多萬。為什麼?道理很簡單,如果是過去遇到災荒、災禍,我可以帶著兒子女兒去逃荒,但是共產黨的統治不准逃荒。為什麼死那麼多人?離開本村,沒有糧票,到外面去誰也沒法活。

1961年3月,毛澤東在廣州主持召開中南局、西南局、華東局各省、市自治區負責人會議,討論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初稿,他讓人打電話叫劉少奇到廣州。北京回答:少奇同志正在主持西北、東北、華北各省、市自治區負責人工作會議,能不能晚兩天來?毛聽了大發脾氣,寫了一個條子給陶鑄,讓陶鑄到北京把劉少奇叫來。我當時是省委辦公廳主任。趕緊為陶鑄準備專機,但是,這邊專機剛準備好,北京的專機來了,劉少奇不請自來了。劉少奇被打倒後,我調出毛給陶鑄的那個條子,只見上面寫著:「是哪個皇帝騎在我頭上拉屎,現任命陶鑄為特命全權大使到北京接駕。」可能是陶鑄看到條子給鄧小平打了電話,說主席生氣了,讓少奇同志趕快來吧。劉少奇就立即來到了廣州。這張條子當時在中南局檔案館,後移存中央檔案館。

1972年,趙紫陽從內蒙古回廣東,第二天我們就去看他,他來了以後也沒有多少事做。不久,王冶秋帶隊訪問日本,回國路過廣州,給我們講我國香港的觀感,講日本的觀感。我跟紫陽說:「你聽不聽呀?」「聽!」我們3個人聽了,對我們有很大的啟發。文化大革命前,對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知道。王冶秋說,那天開幕式,許多大學校長、專家都來了,人滿滿的。田中角榮首相也到會致辭,他和防衛廳長進會場,沒有人給他讓路,沒有人理他,防衛廳長說:「請大家讓一讓,讓一讓!」就這樣擠到主席台。講話完了,沒有人鼓掌。他說還有什麼事,就先走了,下了台要出去,也沒有人理他,沒有人給他讓路。田中走了以後,博物館館長上去講話,大家都給他讓路。「奇怪啊!怎麼總理大臣講話大家都不讓路,博物館館長大家都讓路?」他們又看到天上那個「打倒田中」的氣球,以為日本也和我們一樣搞什麼文化大革命呢。後來日本朋友說:「那有什麼呢。他選上,當總理。過兩天選不上什麼都不是了。這些教授都是有學問的人,我們是尊重他的學問。」你看,這些觀念和我們差別多遠啊!王冶秋講,隨著我們代表團服務的一個日本女孩,20歲左右,每天開著小汽車來,下午開小汽車走了。大家都給她開玩笑說:「你是不是晚上去會你的男朋友,談戀愛?」她說:「不是啊,我去念大學。我們這裡,初中生去打工是一種工資,高中生是一種工資,大學生又是一種工資。所以,每天晚上我都去上大學,希望多賺點錢。」「那你這個汽車怎麼回事?」「這是分期付款的。」我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觀念,趙紫陽也沒有聽說過。剛解放的時候,我們在廣州招待日本教育代表團,請他們吃飯,日本來的教授掉眼淚,說:「今天中國這麼好,日本到現在連飯都吃不上。」當時日本還很困難,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前,日本還是很困難的,香港也很困難。我們老說日本搞軍國主義,其實不是,他們是搞民主政治的。相反是我們的不是,我們這樣一種個人崇拜,這樣一種權力高度集中,無中生有,沒有的事都往一個人身上加。人家不是,他當首相,過兩年不是就沒有了,他們尊敬的是學問,所以大學教授很受尊重。我們的大學教授算什麼?我們現在大學正在培養做官的,廳級校長,副部級校長,什麼都封個官,和尚都有級別。這樣的社會叫民主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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