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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雷鋒到「流量明星」:中國「飯圈」的崩塌始末

在之前的明星粉絲極端事件中,我們聽到的都是楊麗娟這樣的單向投入粉絲的「著名事跡」,而在這之後,粉絲——偶像的關係變得不再單向化,更像是一個雙向的箭頭,甚至這個箭頭一度有開始向粉絲那邊傾斜的趨勢。

到2013年,隨著TFBOYS的出現,養成系偶像的戰線開始拉得更長,粉絲甚至可以像「親媽」一樣看著他們一路從小長到大。

數字文化領域學者凱文·凱利曾說過:

「任何從事創作或藝術工作的人,例如藝術家、音樂家、攝影師、工匠、演員、動畫師、設計師、或作者等,只要能獲得一千位忠實粉絲就能維持生活。」

這句話在微博時代顯然更容易實現,而且我們可將它反過來理解——只要你擁有了一千位忠實粉絲,就能在維持生活的前提下作一個明星了,更不要提一萬、十萬名忠實的粉絲了。

資本市場自然也看到了這裡的商機和明星門檻的大大降低,於是自2014年後,各式各樣的選秀造星節目應運而生,《偶像練習生》、《創造101》、《火箭少女101》等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在如今這個年代,明星不叫明星了,應該叫「愛豆」(偶像,英文idol的諧音)。和愛豆同步進化的,是飯圈的規模化和分工的多樣化。

粉絲群體因為相同的情感追求而聚集成一個情感共同體,為共同的偶像加油。心理機制和文化概念成為粉絲放棄個人追星行為而加入到群體狂歡中的重要原因。

巴赫金在「狂歡理論」中指出,人們在狂歡期間可以盡情放縱自己原始本能,與他人一起縱情歡樂,開懷暢飲,狂歌狂舞。

粉絲們會在舞台前熱情應援,期待與偶像的近距離接觸。他們也依靠交互性極強的社會化媒體平台,形成偶像的後援團。這些狂歡的行為能讓他們暫時拋開現實生活中的壓抑和煩惱,釋放內心的情緒。

而付出→回報這條線,是在早年間的受眾型粉絲團中所沒有的:付出再多,又有多少人能和劉德華見上一面,說上一句話,甚至握一握手呢?但現在不同了,粉絲在偶像身上投入的金錢、時間和物力是和他們最後所收穫的東西直接成正比的,只要你付出得足夠多,你就可以和自己的偶像見面、握手甚至獲得合影的機會。

但與此同時,社會對偶像的批評也接踵而至,輿論普遍指責現在的偶像才華、唱功、演技不如以往,似乎比起張國榮、劉德華、張學友這種影音雙棲且口碑俱佳的明星,實力和藝術造詣均有所欠缺,他們往往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卻難以交出令人滿意的藝術作品,就如同工廠流水線上趕工製造出來的產品一樣,質量、水準都無法和傳統手工製品媲美。

與如同產品一樣批量製作的愛豆相對應的,是粉絲團體的規範化。

從前《超級女聲》有粉絲團在街頭賣力地為偶像拉票,請求路過的行人掏出手機為偶像投出一票,如今飯圈形成了一種完善的分工架構,包括攝影組、數據組、文案組、控評組、反黑組等分工明確的任務組別。基本上接管了之前明星的宣發工作室全部職能。

在愛豆的微博評論里,你會看到千篇一律的文案內容,它們大多出自應援會的手筆,而粉絲會根據不同的情況,排成隊列整整齊齊地複製粘貼。

在一篇名為《想不花錢追星,你敢》的文章中,作者女生完完整整地回顧了幾個月里,她在飯圈跌打沉浮的經歷,其規範、高效程度足以媲美一個小型的NGO(非政府組織)。

比如,她提到粉絲在愛豆的微博下往往會有幾種操作:掄博,指粉絲註冊數量不等的微博小號,轉發偶像的微博內容給其刷流量;熱搜控評,指粉絲自發組織在偶像的社交媒體下面把正面的評論點讚回復,使其上「熱門評論」,負面的評論就要麼無視,要麼舉報;打榜投票,即偶像有新歌之後,去各種評選榜上投票刷熱度。

她曾經為某個偶像加了「打投群(打榜投票群)」。群里有專門的管理人員,給她們發放大批從淘寶買來的、已經註冊好的某平台小號,並讓粉絲們手動登錄投票。群里人按組領號,每組10個。甚至管理員為了激勵組員,每天都會進行投票數量排名,並綜合幾天的結果,給予最票最多的幾個人一定的獎勵和考核。每天群里投票的前幾名,投票數量都能高至上百組。

打榜/投榜或許是最勞神的,而最傷財的無疑是一切和愛豆有關的大小周邊,他所代言的產品,以及為他們沖榜單所購買的單曲。

資本的大口是永無止境的,而同樣,只要粉絲手裡有無窮的錢,他們就可以不停地朝這個黑洞投下去。

因此,當她沒有掏錢購買一件看上去不划算的偶像周邊時,她的負罪感產生了:

「我心中異常惶恐不安,原因無他——我並沒有為了我的愛豆,購買那款味道不好聞的劣質香水」。

不知什麼時候,資本已經悄無聲息地把「花錢投入」培養成為粉絲們心中的常態。

07不能輕易從這場遊戲中逃脫

如今的飯圈比起十幾年前的超女粉絲團的上街拉票,二十幾年前的歌迷購買盜版音像產品,無疑更像一個分工明確的蜂群。而正是這種類似NGO的特性,使得飯圈在集體行動上有著更高的效率,和從上至下更強的整體性。

2020年初,武漢新冠疫情爆發。1月21日,朱一龍公益應援個站就發布微博,表示將聯合湖北省慈善總會、省希望工程等單位對武漢等地進行援助,提供口罩、一次性消毒棉片和洗手液,並附上了捐款連結。

20多分鐘後,10508位粉絲就籌集了178286.26元。而隨後其他明星的粉絲團也紛紛響應,一時間,張藝興、王源、蔡徐坤等粉絲團也加入進了這個高效的捐款行列。

在這一切響應速度快慢的背後,是操作流程的差異,以某明星粉絲團為例,他們的一般操作流程是:找物資廠家聯繫渠道——聯繫湖北醫院對接人——確認物資符合標準——計算需要捐款的數額——發動籌款——找物資廠家購買物資——寄出捐贈物資——公示帳單。

而根據湖北省紅十字會官網,紅十字會的工作流程大致是:接收捐贈款物——(湖北省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統一調配使用——公布使用情況。

飯圈能在重大問題上行動如此高效的一大原因,便是內部人員的多樣化,在飯圈中不乏平日從事市場、公關的專業人士,協調起來自然是輕車熟路,加上不必紅十字會的大額預算,飯圈的預算是相當有限的,因此她們需要在短時間內計算出最優解……

可以想見,這樣的行動力,將在平時的打榜中產生多大的效益。

而在平時追星的過程中,隨著這些時間和精力投入的越來越多,也使得粉絲在「出坑」和「退圈」時所付出的成本越來越高——當投入了足夠多的財力物力後,退出這個遊戲顯然是一件很不划算,也十分辜負以往自己的事情。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當明星們傳出負面新聞或是公關危機時,無論爆料的錘有多麼的實,微博上最活躍的粉絲團成員往往會選擇「相信自家的偶像」。

比如近期發生的吳亦凡性侵事件,我們都鮮有看到投入最多的鐵粉迅速脫粉的例子,而明星的粉絲後援團也會第一時間發表支持自家偶像的言論——當在偶像身上投入足夠多了之後,粉絲會視偶像為自己生活、衣食住行的一部分,因此對他們來說,與脫粉一同脫掉的,還有自己曾經付出的一部分,他們已經徹底地在「內團體」中安營紮寨了。

何為「內團體」?美國社會學家威廉·格雷厄姆·薩姆納曾在1906年就記錄了人們根據群體成員關心來區分自己這一普遍趨勢,而後來的社會學家進一步地把這種團體稱為「內團體」(in-group),把圈子之外的團體稱為「外團體」(out-group)。

其中,內團體可以指具共同利益關係,也使成員具歸屬感、密切結合的社會群體,而外團體則是在這之外的其他圈子。

在內團體圈子中很容易發生「內團體偏私」,也就是說,當人獲得一種群體成員身份後,即便所獲得的身份是虛假的,人們依然會不自覺地將自己所屬的內群體與外群體相比較,進而產生對自己所屬群體的積極認同,並傾向於給內群體成員較多的資源與正向的評價。強烈的群體認同會使成員形成積極的偏愛,並對自己的群體成員有積極的態度。

舉例來講,為何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在總統大選時,雙方的選民僵持不下,且選民之間很少有流動到對面的案例(無論候選人爆出多大的醜聞)呢?

就是因為雙方的選民在社交媒體上,往往會轉發、評論和點讚支持自己黨派、醜化對方黨派立場的媒體,這樣一來的結果便是,雙方對自己黨派的信心與忠誠度越來越高,對對方黨派的厭惡越來越深,就如同兩座固若金湯的城池一樣,沒有絲毫的聯繫和流動。

粉圈進化到現在也是如此,當資本的雪球越滾越大,告訴你你的偶像只差你的那一點點支持;當你投入了一百、一千、一萬元進入這場遊戲;當你結識的圈內朋友越來越多,關係已經好到了線下面基的程度......這一切都在告訴你,你不再能夠輕易地從這場遊戲中脫退。

08小結

讓我們再來回想一下如今在中國大陸爆紅的「頂流偶像」,我們能想到多少是來自香港的?多少是來自台灣的,或是其他華人地區的?好像並沒有太多。

曾經屬於四大天王、張國榮和費翔的「受眾型粉絲」時代已然過去,選秀和數據流量作為頭牌的時代早已到來,「火」意味著參演了足夠多的當紅綜藝和電視電影,因為這有足夠高的曝光度。

飯圈亂像下,「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早已成為口號,即便一朝成名,沒有長時間的流量維繫,沒有粉絲團的應援,你的星光也會很快黯淡下去,被下一波流量覆蓋、捲走。

我們還可以看到,更多的傳統明星選擇了向這個趨勢妥協,並成為其中一員。

綜藝節目《乘風破浪的姐姐》把二三十年前出道的女藝人們請到節目中,讓她們PK,並由粉絲打分決定她們的去留。寧靜、張雨綺、周筆暢……這些曾經的影視、音樂明星,如今也無法避免地被套進這張大網裡,接受曾經頂禮膜拜她們的粉絲的審視和評價。粉絲驚嘆於她們美麗的永駐,感慨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她們的魅力,紛紛「路人轉粉」。

走過了偶像=意識形態的年代,走過了明星代表現代化進程的年代,做過單向受眾型粉絲,我們如今終於「當家作主」了,人人都可成為明星,只要你與網絡互連;成為粉絲的成本大幅降低,只要你肯動動手指關注。

社會發展到當下,讓追星變得太便利了,追星能釋放出的狂熱和能量也可毫無阻礙地在網絡空間蔓延,如果不加節制,後果可想而知。這也說明當下整治飯圈是多麼必要。

接下來我們進入的時代會怎樣?明星和粉絲的邊界還會進一步的模糊乃至消失嗎?我們有待進一步觀察。但可以肯定的是,飯圈作為一種社會現象不會消亡,消亡的是瘋狂且無底線的飯圈,以及壓榨青少年錢包的「生意」。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商隱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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