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和伍盈一樣到杭州工作的35歲以下大學生有21.2萬人,其中不少人是被杭州的人才補貼政策吸引而來。和伍盈同期入職公司的同事中,有人是為了拿人才補貼專程來杭工作。
伍盈就職的公司很小,人最多時才20個。之前,這家公司的主營業務是幫品牌聯繫各類達人。而後,為了尋求新發展,三十多歲的老闆將服務方向轉為品牌管理。
起初,伍盈主要負責品牌文案方面的工作。早晨10點上班,晚上6點下班,周末雙休。雖然有時下了班,伍盈還得在線處理工作上的一些事務,但整體節奏還算輕快。
大約一年後,為了提升公司業績,老闆突然要求包括伍盈在內的一些員工轉崗做銷售。然而,她在這方面缺乏經驗,並未能很快上手。伍盈性格內向,這在她看來並無大礙,但是在好幾次與老闆的約談中,她開始質疑自己。對方一直追問她:」你的原生家庭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性格會有這樣的缺陷?「
聽到這些話,伍盈心裡不舒服,但剛進入職場的她並沒有反駁。過了很久,在和同事的交流中,她才發現這類人身攻擊是老闆慣用的」管理手法「。
幾乎是在同時,準時下班的日子開始減少。有時,老闆會在下班後通知她完成一些重要的事務。還有些時候,臨下班前半小時,老闆突然宣布要開會或培訓,等一切結束,已是晚上八九點。伍盈記得,有段時間自己搬到蕭山,傍晚六七點的下班時間,地鐵上的人很少,但到了晚上十點左右,會湧上來一大批人。
伍盈在這樣的工作環境裡摸爬滾打,但不得要領。一來二去,本就有神經衰弱的她更加感到挫敗和疲憊,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失眠也困擾著她。有時,即使6點準時下班,她也只是將自己關在出租屋裡,哪兒也不去。
伍盈的同事裡有杭州本地人,有時,她會產生一種落差感:他們不需為房租發愁,來這裡只是打發時間;而她,在這兒工作是為了生存。
3
只是上班的地方
回杭工作一段時間後,新一發現杭州變了。
小時候,她記得杭州很小,坐15分鐘公共交通就能抵達一些景點。如今,杭州變大了,交通也變堵了。小時候騎車15分鐘可到達的地方,因為堵車,路程延長至一個多小時。而且,自己購置的房子在杭州邊緣,離市中心很遠,有時候見朋友並不方便。堵車降低了新一生活的幸福感,但她可以理解,這是城市發展中的陣痛。
杭州的確在變大。從2001年至2017年,杭州市新增餘杭區、蕭山區和臨安區,城市面積從693平方公里擴大至8026平方公里,一舉超過上海市。截至2020年,杭州常住人口為1193.60萬人。為了迎接即將於2022年到來的亞運會,杭州加速了包括公路、地鐵等在內的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網上,有人戲稱杭州為」大工地「。
和城市建設一起提速的,還有杭州的房價。2016年G20峰會在杭舉辦後,杭州房價猛漲,當時還在北京工作的新一預感上漲的勢頭還將持續,次年她和丈夫當機立斷,用積蓄已久的錢在餘杭置了業。
根據統計數據顯示,在新一和丈夫購房的2017年,餘杭區新房每平方米的成交均價為2.08萬元,4年後,該均價已增至3.29萬元。從2017年至今,就單個區域而言,除了餘杭區,杭州其他區域的新房每平方米均價的漲幅也近萬元。
伍盈發現,工作僅兩年的她,想要在杭州買房是一件難以實現的事。
」杭州掙錢杭州花。「每個月,房租、水電費、外賣、通勤等各項生活費用加起來約有8000元,伍盈的收入和支出剛好持平,她很難攢到錢。
且不說持續增長的房價,如今,在杭州購買新房需要搖號,一些紅盤的搖號資格還得拼社保年限。伍盈也認識一些外地人在杭州安家設籍買了房,但他們多是在諸如桐鄉等郊區置業。假如新房離工作地較遠,他們會和家人在工作地附近再租一個房子。伍盈想了想,這樣的生活她並不想要。
重看在杭州的生活,伍盈只覺得孤單。濱江區的住宅多是二三十層的高樓,租戶多為在這裡工作的外地年輕人。她一個人住在月租近3000元,自帶衛浴的主臥里,與合租室友幾乎沒有交流。每逢刮颱風,或是從夢中驚醒看到黑乎乎的屋子時,她都覺得很難受。工作日早上9點多,她和一起在28層等電梯的人彼此間並不多言。伍盈不喜歡那裡的氛圍,商業氣息濃厚,缺少生活氣,」只是上班的地方「。每逢過年,濱江區幾乎沒什麼人,」(他們)都是(為了)工作來的。「
伍盈開始下意識地對比太原和杭州。在杭州,除了關係好的同事,她並不認識幾個人,但太原卻有許多好友。另外,她自小熟識太原,知道好玩的地方在哪兒。而杭州太大了,又劃分了好幾個區,從一個區去另一個區,坐地鐵可能都得花一小時以上的時間。缺乏安全感的她,無法成為一張」杭州活地圖「。
趙楊覺得,拋開買房這件壓力頗大的事來看,杭州的生活還是很宜人的。每個月,單身的他在交通和吃住上的費用只要3000元就夠了。為了省錢,他租得遠,選擇多花20分鐘通勤時間,降低生活成本。
當時,趙楊在一家公司做資訊流推送的工作,工作日每晚八九點下班是常事。
這份工作的計劃執行時間需要跟著用戶的休息時間走,這樣才能獲得最好的效果。他周末也得盯著手機,但這不必花費太多精力,他可以在外面散步時,盯幾眼計劃執行的情況。
周末時,趙楊一般都不會在出租屋裡閒著——不是和東北同鄉租車去富陽一日游,就是自己去古鎮閒逛,又或是轉轉小公園。
趙楊最喜歡去散步的公園在錢塘江邊上,地鐵錢江世紀新城附近。剛到杭州時,沒找到工作的他煩悶,常騎個電動車到那邊散散步。後來,他時常在周末約同鄉好友一起吃飯,然後再到公園溜達。公園沿路有音箱,放著舒緩的音樂,倆人偶爾閒聊,一小時很快過去。而後,告別,他們各自搭乘地鐵回家。
在新一眼中,杭州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上到江蘇,下到福建,西到合肥、安徽,都是短程游的好去處。除此之外,杭州市區里還有諸如烏龜潭、西溪濕地等植被茂密的幽靜去處。周末,她和丈夫有時會去這些地方散步,喝茶,暫離煩擾的工作。
在杭州時,新一照顧過幾天朋友家的金毛犬。一次,她和丈夫載著金毛犬來到離家10分鐘車程的良渚公園。金毛在草地上瘋跑,打滾時,新一突然意識到,這是在北漂的出租屋裡很難想像的生活。
」在北京可能要擠地鐵搭計程車,不是自己能夠掌控的一種狀態。「
至今,新一還清楚記得離開北京時的場景。2020年春天,疫情下的北京十分冷清。離開北京前,新一和丈夫未能和好友、同事見面告別。在海淀區那個40平的出租屋裡,二人在線上辦好了各自的離職手續。他們花上積蓄,買了輛車,準備裝上所有家當,自己開車回杭州。
離開北京的那天早上,他們開著那輛還沒有上牌照的新車駛上五環,路上的車只有零星幾輛。向南走,車子穿過海淀區和朝陽區,分別路過兩個人就職過的公司。」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車載音箱裡播放著張震岳的《再見》,新一和丈夫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