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鉤沉 > 正文

當年咱們是怎樣憶苦思甜的

作者:

憶苦思甜大會

一個人有苦可憶,乃是益事。日子過得很甜者,憶苦可以倡儉誡奢;生活稍有起色,但不盡如意者,憶苦可以得到一種自我安慰;正在經歷生活的磨難者,憶苦可以增強其承受能力。但是,這種種益處,只能是對有苦可憶者自己而言。誰若是一味想以憶己之苦來警醒別人、教育別人,恐怕多半只是一廂情願的事情。

憶苦思甜曾被當作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來抓。當年,為使人民「飲水不忘掘井人,幸福不忘毛主席」,各級政府都要常開「憶苦思甜報告會」,常辦「憶苦思甜展覽館」。不僅要憶要思,而且要吃,那就是由領導召集群眾,吃上一頓以野菜麩糠甚至更粗劣的原料做成的憶苦飯。然而,這些活動不僅大多流於形式,而且時常鬧出笑話來。

當年我在鄉下務農,經常參加憶苦大會。在一些憶苦會上,儘管憶苦者在訴說自家的苦難史時,一臉痛苦,聲淚俱下,但聽眾多是表情漠然,無論男女,好像都決心「有淚不輕彈」。聽眾們大多也有一段苦難史,而且反反覆覆地聽人訴苦,更何況大家與會的目的其實是衝著工分,而不是為受教育而來,怎能輕易被訴苦者感動?而憶苦者往往是憶苦話多,思甜乏詞。他們憶起苦來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一兩個小時,但到了思甜的時候竟三言兩語,草草收場。為了舉例說明現在的生活十分幸福,有的人指著腳上的膠鞋說:「現在,我們下雨天有膠鞋穿,過去我們只有穿草鞋、木屐、或是赤腳呀!」有的人指著桌上的保溫瓶說:「那時我們哪有這東西,家裡來了人只有現燒開水。現在有了熱水瓶多方便呀!」有的人指著會場上的電燈說:「要說點電燈,過去我們真是想也不敢想。那時我們家家戶戶點的都是豆油燈,煤油燈只有地主老財家才點得起喲。」然而這些話只能使聽眾竊笑,因為當時膠鞋的普及程度遠不如現在的戒指項鍊,雨天許多人仍要穿草鞋、木屐或是赤腳。有保溫瓶的人家也屬少數,許多人家仍要在來人時匆匆忙忙燒水待客。至於電燈,也只是公社所在地或靠近交通要道的村莊才能享有。

有的人大概是幹部事先未交待清楚,憶苦時竟犯了方向性錯誤。在一次憶苦會上,一位老大娘上台後,便開門見山哭道:「提起過去的苦,我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老大娘說到這裡便泣不成聲,以袖拭淚。主持會場的幹部見狀,面有得色,自以為挑對了人選。不料老大娘哽咽片刻,口中竟喊出「1960年」幾字,說她家那年餓死了幾口人,聲音之大,全會場都聽得見。主持會場的幹部頓時嚇壞,急忙叫停,並親自將老大娘扶下台去,另換人選。

參加憶苦會不難,只要帶上一雙耳朵,堅持聽到會散就算完成了任務。而吃憶苦飯則非易事。吞糠咽菜對農民來說,乃是尋常事,故只有幹部們才有資格相聚一堂,共同品嘗糠菜的滋味。那時雖然物質匱乏,生活困難,但幹部們多少還可享受一些特權,精米細面還有的吃。也正因為如此,才更顯出吞糠咽菜的難度。大家面對碗中那用山芋梗、蘿蔔纓或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菜,和以麥麩、稻糠或是山芋乾麵煮成的烏七八糟的東西,雖然心中作嘔,但誰也不敢面露難色,更不敢拒吃。面露難色,會被視為思想有問題,而拒吃則可能招禍。但一些人的從容鎮定之態,也只能保持到進餐之前。一旦開始享用那碗中餐,便會忍不住呲牙咧嘴蹙額擰眉。那表情雖不能說像在忍受刑罰的痛苦,但很像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若干年後,一位曾多次率眾吃過憶苦飯的幹部與我談起往事時笑道:「回想那時吃憶苦飯,可真是在做戲。那種豬食一樣的東西明明難吃得要死,吃的時候還要裝出一副無所畏懼吃得很香的樣子。我這個當領導的為了圓滿完成任務,吃的時候還要帶頭,一邊吃,一邊還要說教一番。其實我的腸胃不好,一吃那些東西就要鬧肚子,因此,我在每次吃憶苦飯之前,總要準備一點瘌特靈或是氯黴素。」

2009-02-12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22/0408/173219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