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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還沒死(寫在被封第3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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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浦東,還沒餓死。

上一篇文章火了,據說火到了國外。短短兩天內,我宛如一個可憐的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婦女,受到了全國人民的關愛和問候。作為一個此前歲月靜好的小透明,實在受寵若驚,因此垂死飢中驚坐起,寫篇文章給大家一個交待。

首先特別感謝我們小區居委會一位周姓(或者鄒或者朱)女士的關愛,寫完文章的第二天就給我打了電話,說小區要對人數較多的家庭進行一個愛心訪問,詢問是否有肉菜短缺、米麵不足的情況。我作為一家四口的女主人,表示非常感動,然後婉拒了這位居委大姐提出要幫助我們家的要求。

畢竟,作為一個從小就循規蹈矩不善言辭的老實孩子,這種‌‌「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的方式我還運用得不太熟練,不好意思哭著喊著說你終於來電話了求求你給我點菜我要餓死了;其次,在我們小區廣大熱心鄰居的投餵下,我已經收到了不少麵包和香蕉,奮力團購到的肉菜也終終終終終於到了一箱,暫時解決了部分燃眉之急;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在小區里居住了十多年的老油條,我對居委突如其來,如此禮貌的關懷非常不適應——要知道,小區以前給我打電話,不是樓下鄰居投訴我家熊孩子聲音太大,就是提醒我要交物業費了。

現在,距離居委給我打電話已經過去三天了,住在我對面的一家六口卻遲遲沒收到居委的溫暖慰問,他們表示非常委屈。我安慰她,可能是因為居委大姐的小學數學沒學好,或者是近期疲於抗疫出現了智商下降,覺得四口人沒有六口人多,請鄰居稍安勿躁,耐心等待。要相信我們的基層幹部,慰問可能會遲到,但絕對會到來。

其次,我也特別感謝我們街道派出所施姓警官,緊隨居委之後打來的電話。您在電話里彬彬有禮,問候了我的全家(吃飯問題),深切讓我感受到了人民警察對老百姓的關懷和呵護。您先是高度肯定了我那篇文章的真實性,他作為我們片區的人民警察,知道我們小區確實是街道里‌‌「陽得早,陽得快,陽得多‌‌」的重點小區,聽到這樣的總結,我瞬間為我們小區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

以前在業主群,我天天看到一些業主們抱怨小區這不好那不好,讓我覺得我們小區幹啥啥不行,但現在,我們竟然在領跑新冠疫情這件事上做到了優等生的成績,非常可貴。您同時也體現了深深的共情:不僅非常同情我現在的處境,對‌‌「最後一公里‌‌」配送的困難表示了深深的理解。也很坦誠地與我敞開了心扉,說您作為一名街道警察,這一個月來您也是筋疲力盡,瀕臨崩潰,這一番掏心窩子讓我非常感動。

但是施警官最後提出的建議卻讓我非常為難,他說:你現在是我們片區的紅人,要多多傳播一些正能量,帶領大家抗疫。

施警官,對不起這題我真不會。因為眾所周知,我不僅是一個搶不到菜的廢物,我還是處於生態鄙視鏈最底端的文藝中年婦女。不信你們去看看我公眾號其他文章,是不是特別喪,特別負能量?我的負能量大多來自於沒出息的情情愛愛和家長里短,比如雖然我擁有一個180斤的雄壯隊友,但我依然想睡白敬亭和四字弟弟。而這件事從實際操作上來看可能性幾乎為零,更何況我現在還面臨著被餓死的困境,愛而不得是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而成年人討論愛是一種無能。我每天都沉浸在這些無能的痛苦裡,沒什麼力氣帶領大家積極抗疫。

但掛掉電話之後,我還是深刻地進行了自我檢討,我這種菜搶不到只會坐在家裡號啕大哭的廢物,不論遇到什麼事情,應該都是先去找警察叔叔,而不是上網發牢騷。我們都是人民,我是人民,警察也是人民,人民不騙人民。

於是今天當我再一次沒搶到麵包之後,滿懷希望地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但對方還沒聽完我的描述,就把電話掛了。

我很委屈,我真的太單純了,男人總是什麼都很快,心變得也很快,昨天他還說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找他的。

但是,答應施警官的事情我依然是要做的,我積極在社群里號召大家進行自救,用以物換物的方式,不僅消耗了部分居民不需要的東西,幫助了一些物資緊缺的居民,更是促進了社區里居民的情感聯絡。比如昨天深夜,我用半塊生薑,換了一盒日本冰淇淋。隊友用幾顆發了芽的土豆,換到了一堆德芙巧克力。

交換過程也非常謹慎驚險,我們先是互相出示了各自的核酸檢測報告,還有全樓陰性的抗原照片,然後在月黑風高之時,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鬼鬼祟祟下樓接應。拿貨也很驚險,指定地點,放下就走,躲在大樹後看到對方拿走後,相互點頭示意,不說話,不接觸,不回頭,貨到手,轉身走。回到家後迅速脫衣沐浴,把病毒洗得乾乾淨淨,我站在熱水龍頭下,心有餘悸,感覺自己不是去換巧克力冰淇淋,而是剛剛去從事了某項非法交易,手染鮮血,正在毀屍滅跡。

但當我們一家人圍坐在深夜的飯桌上,小心翼翼把冰淇淋和巧克力分成四塊,涕淚橫流分享著來之不易的美食時,依然感受到了久違的幸福。

我也積極地加入了各個團購大軍,這兩天街道的各大團友應該都能看到我活蹦亂跳的身影,終於斥巨資買到了朝思暮想的魚——88塊錢,4條魚,三條小得不能再小的昂刺魚和一條已經變成了殭屍的鱸魚。

在我想對老闆娘發脾氣的時候,她帶著哭腔及時發來的一條語音瞬間讓我心軟了,老闆娘也非常不容易,冒著被感染的危險,徹夜不休,到處搶魚。這種關鍵時刻,別的商家都是一副你愛買不買的態度,但這位老闆娘卻主動跟我說了一連串對不起。

唉,都是中國人,我怎麼捨得責怪她呢?看著孩子們吃得狼吞虎咽的樣子,我還是由衷地感到了幸福。在我得意洋洋地發了一張吃魚的朋友圈後,評論里有人說‌‌「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搶到過活物了‌‌」、‌‌「求求你寫篇文章告訴我魚是什麼味道‌‌」,還有人說‌‌「搶了一碗雞湯,裡面有鵪鶉大小的半隻雞,298元,可樂雪碧易開罐,36一罐‌‌」,一時間,我覺得88塊錢4條魚也是不過分的。

我還感謝所有在評論里對我提出批評和質疑的網友們。比如有人質疑我造假,是在編故事。他們說上海絕對不可能這樣,我其心可誅,是在傳播負能量,給國家抹黑,是在蹭熱點,還說沒準我其實就是個摳腳大漢。抱歉,您說對了一點點,我不是摳腳大漢,我是摳腳婦女,給我打電話的施警官可以親口證明,這些確實都是真實的。

我不否認上海可能有做得不錯的小區,朋友圈裡閔行某街道已經被投送了第四波物資,雞鴨魚肉糧米油麵一應俱全,但截至目前為止,我只收到過一罐午餐肉和幾根火腿腸。感謝政府的投喂,讓我家在斷肉那兩天,吃到了寶貴的蛋白質。我小心翼翼、備受珍惜地一頓做了兩根,留給了兩個孩子。那盤臘肉炒青菜里的臘肉,早就過期了。但眾所周知,過期的食物是不能吃的,除了上海的過期食物,越臘越香,我和隊友吃得非常知足。

(我家前兩天的午餐)

還有譴責我不知好歹的,說我有的吃就不錯了,唧唧歪歪裝什麼可憐。作為一個曾在藏區邊防採訪,飲過雪水啃過凍土豆的人來說,我自己苦點一點問題都沒有,但你讓我的孩子挨餓,我真的於心不忍。我的兩個孩子,是我從小用牛奶巧克力澆灌長大的寶貝,他們是祖國的花朵,未來的希望。我這種草民餓死命不足惜,反正我這種搶不到菜的廢物少幾個對大局來說無關痛癢,但你讓祖國的未來跟著一起受苦那就是你的不對。

我真心感謝小區熱心鄰居們的投喂,他們把自己好容易搶到的物資,從牙縫裡省出來勻給了我,我和孩子們終於吃到了夢寐以求的麵包和香蕉。

最重要的是,鄰居們的熱心投餵讓我產生了深深的自我懷疑——為什麼別人都可以搶到麵包和香蕉,就你不行?冥思苦想了很久,我得出結論:是我經歷還太少,我認為的快,不等於平均線上的快,甚至是不及格的。總而言之,是我不夠快。想清楚這一點,我對癱在沙發上打遊戲的180斤隊友陡然心生一股怒氣,非常自然地把‌‌「我不夠快‌‌」順利轉化成‌‌「是你不夠快‌‌」。

多好,如果每個人都能像我一樣總是自省檢討,就不會總是去找國家的麻煩。我們要將社會矛盾轉化成內部矛盾,並且內部消化,內部解決。在轉移矛盾找隊友茬這件事上,我從沒讓自己失望。

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廢話,我著實有些難過,抱歉,浪費大家的時間和資源看我講廢話了。因為老實說,和那些真正掙扎在彈盡糧絕溫飽線上的人比較,尤其是和一些孤寡老人、有基礎疾病的人們比較,我還沒到最困難的時候,還有得吃,還有力氣搶菜。

這兩天厚著臉皮團購了一部分物資,心裡懷著對志願者深深的愧疚。因為家裡沒有老人搭手,隊友又不符合志願者條件,我走了的話,隊友一人看倆熊孩子,容易發生生命危險。我只能捐出自己的電動車給志願者團隊送貨,又送了一箱水減輕自己的內疚。

但昨天,我們小區一位的志願者還是暈倒了,我看到以後真心特別難過。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

今天,我又聽了一個揪心的視頻,一位母親凌晨一家一家敲門,帶著哭腔給高燒40℃的孩子求藥。很心碎,下樓去做核酸的路上,足下的陽光細細碎碎,我看著格外刺眼,有些淚目。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我今天已經被封31天,社區今天通知未來連續三天核酸,我竟然有些高興,因為下樓做核酸的短暫幾分鐘是唯一的放風時間,那種戶外腳踩水泥地的紮實感,我已經感覺很陌生了。但高興結束,我覺得好悲哀,什麼時候,去戶外走一走也成了奢侈?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每天在各個團購群里滿頭包地找菜找肉,平時下樓幾塊錢就能買到的蔥姜蒜如今都和愛馬仕一樣需要配貨,搭配幾樣蔬菜才能給你送;物價飛漲得不可思議,88塊錢四條小魚的日子我能給孩子們吃幾頓?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那位因志願者暈倒而退單的鄰居,只是想要一瓶生抽;那位半夜嚎哭到處求藥的媽媽,只是想要一瓶藥店裡標價不到40元的退燒藥。還有多少你聽不見的聲音,看不到的掙扎?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普普通通的生活需求,在自由的日子裡看起來都微不足道,但在疫情防控之下,最微小的生活需求,就成了天大的屏障。這些都是時代的灰,誰能保證下一粒不會飄在你和我的腦袋上?

網上有個‌‌「全家便利店入店音‌‌」,收聽量你們自己去搜搜,多餘的話,我不說了。

有人說,要忍耐,要等待光明,要正能量,不要一天到晚矯情,抒發那麼多的負能量。但是親愛的朋友們,如果這個世界只能書寫歌舞昇平,不能書寫悲哀與掙扎,那麼我寧可三緘其口,變成啞巴。

我只是寫了一篇發牢騷的文章,你們第二天就給我打電話噓寒問暖。那些求藥的,求助的,求生存的,求活下去的,接到過你們的慰問電話嗎?

你們讓我覺得慚愧,覺得羞恥,也覺得難過。

施警官,我知道您肯定會看我的這篇文章,我保證,您交待我做的事情,我盡力了。如果我做得還不夠好,我特別歡迎您給我再打一個電話指導一下。如果不是疫情,我想自己本來是可以去您那兒喝杯茶的。之前在街道派出所辦戶口的時候,我和你們警員交涉得口乾舌燥,四號窗口徐姓警官桌前那杯香氣裊裊的茶水,我覬覦很久了。

最後,懇請各位關注了我的小夥伴都趕緊取消關注,這兒只是我一個文藝中年婦女無病呻吟的小菜園子,更新非常佛系,都是一些很沒有營養的文字。希望大家留著力氣去關註上海更需要關注的人們,我這種搶不到菜只會抱怨國家的廢物不值得大家浪費時間。

最最後,隨手掛幾個後台的小可愛。有些問候我父母滿口身體器官的,就不貼出來了,免得髒了大家的眼睛。

他們的發言讓我覺得,人類作為一種複雜多樣的高等生物,也會產生幾個沒腦子的漏網之魚,他們不配叫SB,我們身體的某樣器官是產生新生命的,高貴的,他們不配。

如果你問我為啥不給這些小可愛打個碼,那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我不僅如這些小可愛說的一樣不知好歹,我還特別不講禮貌。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一顆阮唐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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