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縣醫院的醫生告訴媽媽,外公肺部感染,白肺達80%。第二天,媽媽拿到一份病危通知書,診斷寫明「呼吸衰竭」。此時,轉院回市里已經不大可能,外公經不起路途遙遠的折騰,更不用說大醫院裡一床難求。
和大城市一樣,縣城的醫護帶病上班,跨科室收治病人,也面臨著難以解決的困境:患者湧進急診,床位不足,缺少器械和藥品。
這種狀況下,我的家人想盡辦法,試圖守住病危的外公。
2022年最後一天凌晨,外公又燒了起來,38度多,咳得不停,有痰。
和他一同在家的外婆慌了,早晨6點不到,她發語音問三個女兒,怎麼辦?要回成都嗎?
六七年前開始,外婆和外公每逢冬天便會離開成都的家,到四川西南的一座縣城短居幾月。縣城四季溫暖,陽光常年明媚,冬季白天平均氣溫也能達到二十多攝氏度,許多老年人都選擇到這裡康養。
12月8日,他們像往年一樣回到縣城。唯一特殊的是,當天「新十條」發布,防控了近三年的疫情政策正在急轉。隨後的一周,四川市區的家人陸續出現症狀,但我們都以為奧密克戎傳導到更偏遠的縣城需要更多時間。
老人在縣城感染了
一開始是外婆先出現症狀。12月18日,她在群里說自己咳嗽、感覺乏力,縣城降了溫,可能是受涼了,已經吃了感冒藥,讓大家不必擔心。外公外婆都打過兩針疫苗,到了縣城除了買過兩次菜,沒怎麼出門。
又過了兩天,外婆開始感覺全身酸痛,喉嚨痛得說不出話。縣城家裡沒有抗原,但小姨做出判斷,「媽媽你百分之百『陽』了。」
後來,我看到四川省疾控中心發布的新冠感染調查結果,在時間分布上,12月15日至19日正是省內發病數的一個高值平台階段。但在統計中,兩個老人所在這座縣城所屬市是調查結果中四川感染率最低的市,比率不到50%。
外婆今年78歲,心臟不好,做過好幾次手術,還有高血壓、肺氣腫等基礎疾病。她的健康一向是家人們關注的重點。家人在群里分享抗新冠的網紅方法,鹽蒸橘子、梨水花椒,讓老人嘗試煮來喝。四五天後,外婆的症狀慢慢緩解,家人們也都放下心來。
因此當外公開始咳嗽、頭疼時,我們都沒有特別在意。外公83歲,但身體不錯,年輕時在部隊當兵,除了今年10月做了一次膽結石手術,基本沒有大的毛病。
12月26日,外公下午發了燒,38度多。燒當天晚上就退下來。外公睡夢中出了一身汗,醒來感覺背上冰涼。
退燒後的一兩天,他舒服了不少,「腦袋沒有像之前嗡嗡嗡地響了。」他發語音囑咐同樣感染了的三個女兒,「你們有事要相互問到,不要一個人在家。」
之後的幾天,他的咳嗽一直沒能緩解。外公犟,拒絕去醫院,自認為身體比外婆好,外婆能熬過,他也能。還有一個沒說出口的擔心是,如果要去醫院,他沒有力氣走路,外婆也沒有力氣找輪椅推他走。
醫院的高峰
媽媽決定去縣城看看。她不放心老人們自己在家,又怕外公在長途跋涉中加重病情。外公外婆有三個女兒,小姨和媽媽常居成都,大姨住在另一座地級市。
當天,還未完全康復的媽媽簡單打包衣物,下午坐上了成都到縣城的小汽車。西南山多,翻山時天下起雪,汽車遇上追撞事故,直到晚上11點過才抵達。外婆在樓下接她,見到她時流了眼淚。
家裡,外公說話有些呼呼喘氣,步伐緩慢,但意識清楚,說話邏輯清晰。媽媽讓他早點睡了,明早去醫院。
2022年,這座縣城常住人口約23萬人,近一半在城鎮,剩下在鄉村。縣城除了縣醫院,還有一家中醫院。在縣醫院,場面超出媽媽的想像。縣城的感染高峰並未有多遲於大城市到來。
「急診室打點滴的有三四十個人,站著的、坐著的、躺著的都有。坐著等待檢查結果的至少也有十多個人。CT室門口更不用說了,至少有三四十個人嘰嘰喳喳的,問『什麼時候輪到我』。」
從公開數據看,也可以想像彼時擁擠的人群。往常,這家縣醫院發熱門診的月接診量為1300餘人次,12月以來增加至5400餘人次,是平日裡的三倍。急診月接診量由3700餘人次增至7200餘人次。月CT檢查人數達歷史新高8200餘人次,檢查患者中60歲以上的超過50%。
外公做了核酸,陽性,測了血氧,只有83。這已經很低了,我發微信給媽媽強調,外公高齡、症狀重,求醫生收進院,一定要吸氧。結果醫生一看CT片子說,你這肯定是要住院的,80%白肺,屬於危重病人。
醫院有兩棟住院樓,一棟舊的6層,一棟新的15層,新的這棟似乎還未裝修完畢就投入了使用,走廊、電梯間的木頭隔板還未拆除。急診通知媽媽,床位安排在新樓11層。她上樓探路,護士卻說沒有床。她又急忙跑下樓問急診,急診說床馬上到。
在等待床位的近5個小時裡,媽媽和外公等在醫院的空地上,救護車頻繁地鳴笛經過他們面前的道路。外公已經沒力氣說話,在輪椅上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那會,他的血氧降到了60多。
晚上六七點,天色漸漸暗下去。媽媽看到兩個保全哼哧哼哧抬著一張生了鏽的鐵架子床上了新樓的電梯。最終,這張床被安置在11樓的過道上,標記為59號。
11層原是眼科、耳鼻咽喉科等科室。媽媽記得,那幾天過道上至少擺了二三十張床,人都不能輕易通過。耳邊充斥著咳嗽聲,不僅僅是患者,醫護也戴著口罩咳嗽。連續兩三天,在早上接熱水時,她看到一個護士就坐在走廊窗邊的床位上吊水。
過道沒有氧氣裝置。醫生找了一個病房裡暫時不用吸氧的病人床位,安排外公坐在椅子上吸,等血氧上來了再換另一個患者吸,一人兩三個小時。第一晚,用鼻導管吸氧後,外公的血氧能夠升到90。
醫院過道上靠窗的床位
9點多,媽媽發來一張外公的照片。近一年沒見,外公的樣貌沒有大的改變,銀白的短髮,微胖的臉。從我記事起,外公就是溫和敦厚,從不與人起衝突,是家裡的老好人。
照片裡的他裹著外衣躺在鐵架床上,嘴唇烏青,眼睛緊閉。「昨晚沒睡好,現在睡得好香。」媽媽在群里說。
三個女兒的48小時
在醫院的協調下,1月2日上午8點過,外公轉入普通病房,也幾乎同時,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診斷一欄寫著「呼吸衰竭」。
當天,外公起床時,血氧只有71,用鼻導管吸氧五六小時,血氧也只能到80多。得上呼吸機,但科室只有一台無創呼吸機,一個80多歲的老爺爺正在用著,也是新冠病人。幸運的是他入院早,病情相對穩定了。醫生和家屬協商,把呼吸機借過來先給外公用一晚。醫生告訴媽媽,要不是這個病,全院幾台呼吸機就夠用了,現在30台都不夠。
協調好呼吸機,卻沒有多的呼吸面罩。媽媽問了附近的醫療器械商店,都沒有貨。她要來醫院用來做霧化的面罩,面罩導管接口比呼吸管小了一圈,她用打火機加熱管口,讓它變形撐開,才連接上供氧。晚上9點多,外公用上了無創呼吸機。
醫院給外公開了消炎藥打點滴,媽媽不放心,去找醫生問治療方案。醫生打開電腦說,我們按照華西方案來治的。媽媽湊到電腦前,一眼看到靜注人免疫球蛋白(下稱:免疫球蛋白)。她小時候身體不好,曾經用過這個藥。
她問醫生,「這個有用嗎?」醫生說可以用,但縣醫院沒有。
另一邊,大姨和小姨也馬不停蹄。小姨撥通了同事的號碼。頭一天,這個同事去給因新冠在ICU的姨夫送藥。「需要打免疫球蛋白,一天打8支。」同事告訴她。
小姨要到藥販子電話,那人還有24支,1900元一支。小姨想讓醫生算算需要多少支再買,但再過幾小時打過去,那人說只剩12支了。她沒有再猶豫,付錢訂了全部,約好3日晚上拿藥,4日帶到縣城。為防止醫院重症病人再多起來呼吸機不夠用,小姨又托另一位親屬在成都買下一台價格一萬多的呼吸機,5日送到縣城。
大姨在市里花380元買到了適配的呼吸面罩。又輾轉朋友,托人在澳門買了2800元一盒的輝瑞口服藥。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個藥具體是什麼來路,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只是聽人說有效,能降低80%死亡率。快遞拿到手後,我發現這是印度綠盒,而媒體們正廣泛報導綠盒有大比例是假藥(在醫生的建議下沒有服用)。
3日,大姨先到縣城,她挑了個紅口袋裝行李,圖個寓意。中午在火車上,她接到媽媽的電話說醫院要求轉院。大姨性格強勢,卻在車上哭了好幾次。「我們往哪裡轉?市里醫院都是統一調配床位,不可能隨便收病人。」她還知道,建議轉院意味著醫院也束手無策了。
當晚,外公血氧有時用著呼吸機也掉到70多,吸氧時發出低沉的氣聲。他吃不下太多食物,靠液體補充營養。醫生說如果再不好轉,要考慮有創。我曾看到報導,危重病人如需插管要儘早,但插不插管,家裡沒人拿得定主意,這是最難熬的一個夜晚。
小姨手裡的12支免疫球蛋白成了一線希望。在病房裡,大姨和媽媽守在外公身邊,在心裡默念,妹妹要早點把藥送到,一定要渡過這個難關。
4日早上7點多,小姨沒帶什麼別的衣物,行李箱裡裝著保溫箱,保溫箱內放著冰袋和藥,坐動車趕往縣城。到醫院,她打開保溫箱時冰袋還是硬的。她鬆了一口氣,「藥應該沒問題。」
臨時上崗
醫生也許沒有想到家屬真的買到了藥。拿到藥後,一個圓臉的年輕女醫生對同事們說,「我們大家還是再把華西的方案學習一下。」
外公的責任醫生是一位口腔科的見習醫生,還有另外兩位見習醫生常來查房。入院時,媽媽問能不能轉到呼吸科去,但呼吸科沒有床位。醫生解釋,現在每個科室都住著新冠病人,如果有什麼情況,家屬要及時向護士反映,呼吸科醫生會來會診。
有天,媽媽在電梯裡聽到兩個其他科室的醫生對話。一個醫生提到,科室床位只有二三十張,現在加上新冠患者已經管了70個人。在社交媒體上,網友調侃全院儘是呼吸科。和大城市一樣,縣城的各科室醫生們也在學著治療新冠患者。
一開始,醫生說一天先打一支免疫球蛋白。沒過幾個小時,醫生又到病房來說,算錯了,一天要打四支,用三天。
小姨不敢草率,問醫生,「你們確定?」醫生說,「沒問題,我們三個人算的答案一樣。」這三個人指一個呼吸科醫生、一個口腔科醫生、一個外科醫生。
免疫球蛋白50毫升一瓶,護士把四瓶藥打開,倒進打點滴袋裡,瓶口的液體怎麼也倒不乾淨。媽媽和姨媽們心痛,快2000塊一瓶藥,都要用在刀刃上才行。
第二次,一個年輕些的護士來打點滴。她直接戳破橡膠瓶口,把瓶子懸掛倒吊在打點滴架上,下面再連接打點滴袋。媽媽問她,怎麼不一起倒進打點滴袋了?護士說,她以前在華西實習看別人用過這個藥,這麼輸才是對的。
小姨半開玩笑地說,縣裡的醫生怎麼好像都沒見過這個病。「我們想聽他們的專業意見和建議,結果感覺是自己在給自己看病,自己帶藥,自己帶儀器。」
正在滴注的靜注人免疫球蛋白
藥輸得慢,大約四五秒滴鬥才滴一滴。用完藥的幾天裡,外公有了一些好轉的跡象,血氧能夠上到90左右,原本烏黑的嘴唇也恢復了些顏色。咳嗽見好,痰液也從粘稠的黃痰變白一些。
7日,外公的醫生告訴我們,雖然目前症狀在好轉,但實際如何還要繼續觀察。外公屬於醫院收到的最重的一批白肺患者,有類似情況的幾個老人已經「回家了」。
我心裡升起一股希望,「是康復出院了嗎?」一旁的小姨掐了一把我胳膊,「不是。」
血氧和俯臥位
「93啊!」戴著氧氣面罩,外公聲音很小,但語氣驚喜,像是考試考好的小孩。
一有力氣,外公就把手指伸出來,意思是測一下血氧。的確,血氧指數是在新冠重症感染者在這場健康「考試」中能夠參考的重要指標,毫無疑問地成為了家裡的每日熱詞。
「爸爸今天血氧多少?」大姨問。
「80多,80多。」媽媽說。
外婆著急了,「80多不是很好啊,要95以上才行。」
在十多天前,家裡幾乎沒人知道這個指標意味著什麼。12月底,媒體總是報導老人出現沉默性缺氧,血氧儀供不應求,價格瘋漲。我在京東下單了兩個199元的血氧儀,一個寄到成都原想給媽媽用,一個寄到縣城給老人備著。下單4天後,商家才開始揀貨,一直到外公住進醫院,血氧儀才送到縣城。
收到貨的當天,媽媽發了一長串語音來。買的血氧儀不准,和醫院的指脈血氧儀讀數差了10。「你這個測60多,醫院的70多,嚇得我把姨媽們都叫回醫院了!」她又補了一句,「把另一個退了,199塊錢呢。」
但這個「不太準」的血氧儀也起了大作用。11層只有一個指脈血氧儀,放在護士站旁邊的移動推車上供患者自取,住院的新冠患者不少,有時想用但不能及時拿到。媽媽摸索出來一套所謂兩台血氧儀的換算方法,「血氧在90以上的時候,兩台讀數差不多。80到90之間,你這台加5基本等於醫院的。80以下要加10。」
1月7日,我在縣城見到外公,扶著他走路。他穿著一件薄薄的、柔軟的薄羽絨服,我的手像是托著一片羽毛。外公已入院七八天,面色和精神狀況肉眼可見地變好,中午能夠自己動手吃下五六個餃子,喝下一碗小米粥,甚至有力氣吐槽外婆在小米粥里放了太多紅棗。
但外公離不開氧氣,仿佛被氧氣管牽在病房。翻身、下床、刷牙、排便、行走,都是血氧突然下降的隱患。動作略有幅度,他便大口喘氣,嘴唇瞬間失去血色,臉頰顯出異常的紅暈。
醫生安排外公再去拍一次CT。對比間隔8天的兩段CT動態影像,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改變,白色的部分依然占大部分。
媽媽托朋友請市裡的醫生幫忙看看片子。一位任職於三甲醫院,曾參與過2020年武漢重症救治的權威專家第一句話就問,「趴著了沒?」
此前,我給媽媽至少發過5個關於俯臥位通氣的視頻,最早是在外公入院的第二天,但她只是看看。後來,我問醫院醫生是否應該讓外公趴著。但醫生告訴我,趴不到12小時基本沒用。考慮到沒有專業醫護指導,姿勢不對會引起其他疾病,也擔心外公堅持不了這麼長時間,於是作罷。
在通話的6分鐘裡,這位專家仔細地講了一遍俯臥位通氣的姿勢和堅持的要領。「你要鼓勵他,一定要堅持趴。趴了血氧至少提高百分之五。」這位專家說。
立刻,媽媽到商店買了兩個枕頭,一個墊胸前,一個墊小腿。當天晚上,外公的血氧到了96,這是他入院以來的最高值。媽媽在群里說,「以後真的要相信早早(我的小名)了。」
這種訣竅當然不能只有自己家知道。初見成效後,媽媽跑到隔壁病房,手把手教會了另外兩個新冠病人的家屬給病人翻身。住在隔壁搶救室的老奶奶78歲,有基礎病,入院後下過兩次病危通知書,血氧一直在80與90間徘徊,醫生暗示家屬可能得準備後事。在趴了一晚上後,她的血氧升到94。
血氧不是判斷病人狀況的唯一指標,但是是普通人能夠理解的醫學標準。血氧穩定,家人就安心些,血氧掉,比基金曲線下落更讓人膽戰心驚。
入院10天後,外公不用呼吸機,只依賴鼻導管吸氧,血氧也能穩定在90多了。刷牙吃飯時,血氧不再掉得那麼快。有天他按捺不住,拿出手機看起了股市,在病床上依然心繫大盤。
一次自救
外公情況逐漸穩定,小姨和大姨決定先返回工作,留下媽媽在醫院照顧,我在縣城家裡陪伴外婆。和外婆相處的一周里,我開啟了白天闢謠,晚上工作的生活。
外婆舉著手機,把她看到的「警示」複述給我:「這個病毒好兇,有好多人一個月感染好幾次」,「有新的病毒要拉肚子誒」,「他們說是原始病毒來的」。我有時候沒好氣說她,「那些都是假的,你不要看!」心裡恨死了短視頻。
外婆從三十多歲開始就吃安眠藥。退休前,她是婦產科醫生,夜裡嬰兒出生,她就會被叫醒。失眠是值夜班落下的毛病。睡前,她用指甲把一粒藍色外衣的長粒藥片分成3份,10點服用一份可以讓她在午夜入睡。但即便如此,睡眠也談不上安穩,一晚上她要起夜五六次。
白天,她有時精神不佳,在散步途中,在飯桌上,似乎無意識地重複問我,「我們哪裡都沒去,怎麼就感染上了?」
「就像一陣風吹過你都可能遭一樣。」小姨說。她所在的公司片區有170多個人,在過去三年做到了零感染,但在12月公司管控放鬆後的第一晚,員工里出現了二十幾個陽性,第二晚又新增了三四十個,幾乎是公司人數的四分之一。
老人不斷離開,也已經不是這個冬天的秘密。大姨在一家國企做了十多年退休人員管理的工作,需要每月統計退休員工去世的情況。她記得,過去每年天氣最熱和最冷的時候,老人離開得最多,一個月頂多約20個。但2022年12月,她管理的5000多個退休人員中去世了49個,大多是八九十歲的老人。
大姨和朋友發信息說到外公住院,「要真是因為新冠走了,我真的不甘心。」
過去三年,新冠似乎都離得很遠,直到它侵襲家庭里每一個人。家人回憶外公發病到入院前的經歷,總結病程進展迅速的原因,一是沒有注意補充營養,二是沒有及時就醫拖成重症。隔壁病房的奶奶也有相似經歷,她在家開始咳嗽後,家人以為是支氣管炎犯了,在衛生院吊了幾天水,結果後來食慾盡失,精神不振,才送到縣醫院。
某種意義上,外公是幸運的老年人。有經濟基礎支持,能順利入院,找到渠道買到藥品,藥品似乎真的有效。在縣城,我的家人完成一次自救。
從6、7日開始,縣醫院門診和急診等待的人慢慢變少。下午,只有零星約10個患者在急診打點滴。醫院的車棚里,至少5輛救護車安安靜靜地停著。9日,11層收治著50多名患者,有至少33位的診斷和肺部疾病有關,包括肺炎、肺部感染、呼吸衰竭等,但在接下來的幾天,這層樓開始收治更多新的本科室患者。11日那天,11層至少新入院11位患者,有白內障的78歲奶奶,也有因腺樣體肥大入院的7歲小男孩。
一條安寧河穿城而過,縣醫院坐落在河邊,有人搬出小凳子坐在河岸曬太陽,小販正叫賣烤紅薯和洋芋,寧靜如初。這裡經歷的第一波感染潮似乎已經過去。只是不知道春節將近,是否會再有波瀾。
外公入院一周時,一位採訪過多位重症專家的朋友告訴我,「一定要守著,度過第二周,第三周扛過去就好了。」
許久沒有刮鬍子,外公花白的鬍子長得足有半厘米長。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守過第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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