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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燈者顧准(圖集)

1974年的12月3日午夜過後不久,顧准孑然一身在風雪飄零中去世。

對這位顧准,百度百科是這樣介紹的:

"顧准(1915-1974),字哲雲,男,漢族,江蘇蘇州人,1915年7月1日生於上海,193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74年12月3日病逝於北京。中國當代學者,思想家,經濟學家,會計學家,歷史學家。提出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的第一人。

"歷任滬江大學、聖約翰大學、之江大學等校教授,中華民族武裝自衛委員會上海分會主席、總會宣傳部副部長,中國共產黨江蘇省委員會副書記,山東省財政廳廳長,上海市財政局局長兼稅務局長、上海市財經委員會副主任,華東軍政委員會財政部副部長,中國科學院資源綜合考察委員會副主任等職。

著作有《中華銀行會計制度》……《希臘城邦制度》《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等,譯作有《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主義》《經濟論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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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准於1915年7月1日生於上海的一個小商人家庭,父親陳文緯做棉花生意,後來破產而家道中落,身為二房長子的顧准隨的是母姓。顧准在黃炎培創辦的中華職業學校(今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勉強讀了兩年初中後,便因家境貧寒無力再求學了,所幸受到愛才的校長黃炎培推薦,十二歲時去了大名鼎鼎的潘序倫上海立信會計事務所當學徒,十五歲寫出中國會計業的最早期教育材之一,顧准成了公認的"整個大華東地區找不出他這樣有才幹的人"。

此後七八年中,顧准在財經工作領域一路擢升,直到1949年解放上海後達到個人政治生涯巔峰,出任上海市第一任財稅局局長,兼上海人民政府黨組成員,兼華東軍政委員會財政部副部長。

那一年,他34歲。

02

天才往往有重大缺陷。顧准不服管,頂撞領導的事情,從他十幾歲當練習生開始就沒有斷過,不識抬舉讓他吃了很多虧。

1951年財政部想調他進京擔任預算司長,陳毅曾徵求他意見,他表示願意留在上海,還對人說:"入了閣,就成為盆景,長不成喬木"。

顧准就連穿戴也不入時,在那人人穿黃布軍裝的年代,他卻身穿背帶褲,玳瑁眼鏡!

性格決定命運,牆倒眾人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些古訓都應在顧准身上。

顧准如今樹大招風,又不善配合,結果風光沒兩年,他的人生就開始一路下滑往低谷跌落。

1952年2月29日晚,上海市委宣布顧准等8名高級幹部為"三反"鬥爭中的"大老虎",接受批判,"決定予以撤職處分,並令其深刻反省。"

撤職當天,他一句話不說在辦公室坐了一個晚上,他的秘書陪著他坐了整整一個通宵,天亮之後,他使勁推開了門,走了出去。不知道這個熱血青年頭腦里在"反省"些什麼?

顧准在日記里說,那段時間裡"別無一事……夜不能成寐,臥聽馬路上車聲雜沓,漸漸沉寂,到又有少數人聲的車輛開動的聲音時,也就是天色慾曉了"。

顧准成了"現行反革命"。那年,他37歲。

顧准一直不服,多次要求組織上給予複查,但均被駁回。再後來,顧准連請求的機會都沒有了。

1957年,反右運動開始,顧准被打成右派,58年4月,顧准被開除黨籍,5月下放農村勞動。

他腰不好,拿的又是短鋤,有時只能雙膝跪在泥里,靠雙臂支撐著爬行,雙膝破損,臂膀全部紅腫了,手掌也血肉模糊,很難拿筆。但他寫道:"也只是在這樣的環境條件下,才有機會學習我國的農村經濟這門課。"

1959年秋冬,勞動隊三餐只吃紅薯葉子,但在他眼裡"已經是天堂",日記的大量篇幅都在紀錄他每天能找到的吃的,甚至偷的東西。他難以掩飾自己的卑微之感:"人變得下流了"。

食不果腹的情況下,顧准已經沒有餘心再像一九五六年那樣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激憤了,他在日記里寫下所見的只是當時鄉下的實際情況。

他寫這些時"心臟一陣陣絞痛"。他當然有憤怒,但他不迴避它,也不想裝扮成漠然的旁觀者,他只是從憤怒出發,向遠處走去了。

他為饑荒遍野時卻努力求溫飽感到羞愧,但是,他說他要保存自己,"至少應該記下一個時代的歷史,給後代一個經驗教訓。"

03

連貶數級的顧准,早已被時代拋棄,但也是從此開始,他的精神世界卻宣告獨立。

在農村勞動改造四年之後,1961年,顧准暫時被摘掉右派帽子,回到中國科學院經濟所工作。這時候,他以每日超過10個小時的時間撲在辦公桌前。除完成所里派給的會計研究任務,他如饑似渴地閱讀各種哲學、歷史、國際經濟方面的期刊和資料,乃至當代西方學術最前沿的著作,為他日後光芒四射的思想做了鋪墊。"從憤怒出發,向遠處走去"是他的座右銘。

一月之後,他開始學習數學。受過西方經濟學的訓練,很容易得其要領,他為數理中的邏輯感到狂喜,以至於沉醉其中,深夜受寒……不久他開始研究西方史和中國史,正好又趕上中央黨校在學術上的黃金時期,書儘管有限,但他已經可以直接閱讀到凱恩斯和斯密的原作,自己動手改譯資本論。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什麼都幹不了,也不存什麼經世致用的念頭時,功利也就自然消失,他只是以"不顧死活"的方式讀書,作筆記,下蠻力,用笨功夫,來解開思想上的迷惑。

他無論如何在邏輯上不可能認同計劃經濟體制,"目前這一套規律,是獨斷的,缺乏繼承性的,沒有邏輯上的嚴整性的",他斷定這個理論體系是"註定要垮台的"。

他已經看到了那條醒目的紅線,他在日記里規勸自己"可是不能繼續弄了,再弄要出毛病的",可是他還是情不自禁,又是痛痛快快地向"出毛病"的方向走去了。他使勁推開了馬克思所說的"地獄與科學共用的大門"——這扇門一旦推開,從此不能再有任何怯懦和猶豫。

推門而入時,他已經看到了未來會發生什麼,1964年,他精確地預言:"中國的政治空氣的大改變將從一年以後開始"。"在屋檐底下躲暴風雨,一定要躲過去",他告誡自己。

那是一個會把人席捲而去的時代,他怎麼能在風暴中趴在地上緊緊扣住這兩顆石子,而不被吹走,甚至連氣息都不沾染?顧准後來說過,這一年的生活讓他養成"讀史"的習慣。這種習慣的好處就是"樣樣東西都要自己學著去判斷"。

但是,命運偏偏與顧准作對,他終於沒有躲過暴風雨,終於沒有等到那一天。

正當他全身心地在思想的隧道中單兵掘進的時候,因為與張聞天、孫冶方的私交和工作關係,而張孫二人政治上又出了問題,顧准又一次被打成右派,成了全國唯一(沒有之一)兩次被打成右派的人。

就這樣,1965年春,顧准在家中被再次帶走下放勞改。

1960年之後,到他第二次被劃為右派為止,將近十年,顧准沒有日記留世。只能找到他的紀錄片段。所以,文革中紅衛兵讓寫他罪行交代時,他在自己的大字報上只寫了兩個字"讀史",貼在牆上。

文革初期,在河南明城,外調人員要他寫材料說明某人過去和國民黨有瓜葛。顧准說,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對方當即打了他一個耳光。他乾脆把臉送過去。對方一連打了十幾個耳光之後,終於打不下去了。

與他一起下放的吳敬璉說:"我也還清楚地記得在一次無端指摘他'偷奸耍猾'的地頭批判會上,他冒著雨點般襲來的拳頭高昂頭顱喊著'我就是不服'時的神態"。

他可以接受自己是牛鬼蛇神和反革命,但他不接受道德上的潑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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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妻子汪璧,原名叫方采秀,結婚的時候,他們都在做地下革命工作,顧十九歲,她二十歲,一起流亡,他當時發表文章的筆名多是"懷璧",情意拳拳。顧准說過,她是他唯一可傾訴一切的人。

他被撤職後,"我對她說有些寂寞之感,她說讀書了就不寂寞了,這是對的"。

每周六,她都準備一冊小說讀給他聽,他喜愛《安徒生童話》。她出差,他在日記里寫"鬱鬱寡歡"。他被打成右派到商城後,日子已經難熬起來了。"接秀信,語句公式化,來商城後第一次半夜嗚咽"。

這話讓人心碎。她讓顧准用自己的四十元的生活費買書,她自己的工資用來撫養五個孩子和一個老人。他記下唯一忘憂的時刻,是雨雪中的凌晨四點半,在外廚房幫著燒火,"火大,有幸福之感,一時腦袋中想起想寫的東西都忘卻,簡直是陶醉了"。

顧準的母親這時已經八十多歲,在屋子裡只語無倫次地重複一句話:"我怎麼還不死呢?我怎麼還不死呢?"他從被關押地回來把母親送到山西的妹妹家,臨走的時候,他的母親"死死地盯住他看了半晌"。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往事如煙乎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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