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是一名研究生時，就和同事們一起研究了一個晚上不睡覺會如何影響一個人的情緒管理能力。當時，我們會每周開展了一次試驗，我通常會在周五晚上熬夜監控參與者，確保他們遵守實驗流程。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我們都跌跌撞撞地走出實驗室，精疲力竭，只想趕緊回家睡覺。
實驗進行了兩個月後，有一天，我坐在車裡等紅綠燈，廣播電台里播放著一首痴情歌。突然，我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那一刻，我對自己的反應很驚訝，然後我突然意識到，我不僅在研究睡眠剝奪的影響，也成為了研究的一部分。
數周的睡眠不足已經對我產生了負面影響，我無法正常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這項研究和隨後的許多研究都證明，更好的睡眠和情緒健康之間有著強烈且密切的聯繫。對於健康的人，高質量的睡眠與更積極向上的情緒有關，
但只要失去一個晚上的睡眠，第二天早上，人們的焦慮感和抑鬱感就會爆棚。此外，患有慢性睡眠中斷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往往更消極，很難擺脫悲觀的心態。事實上，在一項全國睡眠調查中，85%的美國人表示當他們沒有足夠的睡眠時，情緒就會受到影響。
我們和其他的研究人員開始通過一些研究，揭示睡眠不足如何破壞我們大腦的內在結構。睡眠不足的眾多影響之一是破壞大腦中調節情緒的神經迴路。
幾十年來，研究人員和醫療專業人員都認為睡眠不足是一種更「主要」疾病（例如，抑鬱症或焦慮症）的副產物。換句話說，人們先感到焦慮，然後才會睡眠不足。如今我們知道這個順序是可以顛倒的。事實上，睡眠不足和焦慮、抑鬱或其他心理健康狀況可能會相互影響，形成一個極難打破的惡性循環。
圖片來源：Pixabay
很多對慢性失眠或失眠症的研究都能提供相關的證據。相比於睡眠狀況良好的人，有失眠症的人在以後的生活中患抑鬱症或焦慮症的可能性會增加1倍。例如，一項對1500人（其中一些人失眠，另一些人沒有失眠）進行跟蹤調查的研究發現，慢性失眠會導致一年後抑鬱症和焦慮症的發作機率分別會增加3倍和2倍。
失眠症狀會增加患創傷後應激障礙的風險。此外，儘管接受了充分的抗抑鬱或焦慮治療，與睡眠改善的人相比，有睡眠障礙的人這些疾病復發的風險更大。了解睡眠在這些疾病中的作用，將可以為幫助預防和治療許多情緒障礙和精神障礙提供一些新的見解。
更早的一些研究已經發現，在健康的人群中，睡眠不足可能是出現嚴重的心理健康症狀的一個先兆。這些研究主要在20世紀60年代進行。在被要求保持清醒超過兩個晚上後，參與者表示他們在思考、構詞和造句方面均出現了困難。他們開始出現幻覺，比如看到沒有生命力的物體移動，或者獨自一人的時候感覺有人觸碰自己。在經歷3天不睡覺後，一些人開始出現妄想，變得偏執。他們覺得自己是秘密特工，或者認為有外星人要來抓他們（這聽起來像是精神病發作，因為確實如此）。
5天後，一些參與者進入了一種類似於臨床精神病的狀態，已經無法充分理解自己的處境了。
在一項研究中，一些參與的美國士兵試圖連續保持清醒超過四個晚上。其中一位在朋友眼中安靜內斂計程車兵在連續3晚不睡之後，變得非常好鬥。他會主動挑起爭鬥，並堅稱他是在為總統執行一項秘密任務。最後，他被強行制服，並被逐出了實驗。另外，還有6人出現暴力傾向和持續的幻覺。不過，在睡了一整天之後，這些士兵都恢復了正常，並且不記得自己之前的迷惑行為。考慮到長期睡眠不足產生的影響極具破壞力，現在認為進行這類研究是不道德的，不過這些結果仍然十分具有說服力，它提醒我們思想和心理的健康高度依賴於睡眠。
即使有這些驚人的後果，科學家們仍然對失眠造成的後果持懷疑態度，特別是考慮到還有極少數的人能忍受極端的睡眠剝奪。這也是最新一波睡眠研究的關注點。近年來，科學家們開始從神經科學角度闡明缺乏睡眠或許與我們的情緒變化有直接聯繫。
每當我們心驚膽戰或緊張時，大腦深處一個叫做杏仁核的腦區就會啟動。杏仁核可以觸發全身做出一個綜合性的反應，以應對面臨的挑戰或威脅。這種逃避或戰鬥的反應會增加我們的心率，應激激素會湧入我們的血液。幸運的是，在我們和這一系列過度的應激反應之間還隔著一個腦區——前額葉皮層，它位於眉毛中間後面的區域。研究表明，該腦區的活動會抑制或下調杏仁核的活動，從而讓我們的情緒得到控制。
在我和同事進行的研究中，我們對經過一晚睡眠剝奪的健康志願者進行了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發現他們前額葉皮層的活動急劇下降。而且，連接杏仁核和前額葉皮層的神經活動也明顯變弱。換句話說，當睡眠受影響後，控制情緒反應的腦區和神經迴路基本上都進入了混亂狀態。其他研究發現，這種神經活動障礙可能出現在人們整晚沒睡和長期睡眠少於六小時之後——如果參與者連續5天每晚只睡4個小時，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圖片來源：Pixabay
睡眠不足會對人們的情緒感知和控制產生嚴重影響，以至於人們難以區分什麼是情感。例如，當我和同事讓參與者觀看一些中性和情緒化的照片時（例如列車上面無表情的通勤者和孩子哭泣的照片），當他們休息良好時，功能磁共振成像顯示出他們的杏仁核對這些照片具有不同的反應。但是在整晚沒睡之後，人的杏仁核對這兩類照片都有強烈的反應。
換句話說，當杏仁核不能與前額葉皮層協同運作時，大腦情緒化的閾值會顯著降低。情感控制受損會使我們更容易受到焦慮和不佳情緒的影響，聽到痴情歌也會讓我們想哭。
睡眠不足對杏仁核、前額葉皮層和兩者之間的神經迴路的影響，也可能會產生許多其他後果。我們在今年1月發表的研究顯示，在經歷一晚的睡眠不足後，這個神經迴路以及其他和清醒相關腦區的改變，與血壓升高也存在關聯。我和同事們觀察到大腦層面上的機制改變可能會對整個身體帶來不利影響，包括增加患高血壓和心血管疾病的風險。
退一步來看，我們能清晰地發現心理和情緒健康就如同我們的身體健康一樣，依賴於一種微妙的平衡。我們每一個日夜做出的無數選擇，都是在保持了這種平衡。因此，即使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不眠之夜也會打破這種平衡。我們需要牢記這個事實，為了我們自己，也為了關心我們的人。不可避免的是，我們都會時不時地錯過睡眠。但是，我們的社會應該批判性地審視那些阻礙人們獲得足夠休息的原因，例如不恰當的工作規範和校園文化——這些都會讓人們無法獲得足夠的休息。對睡眠和心理健康的科學研究表明，如果不解決這些問題，人們將容易受到嚴重的傷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