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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凌:留守兒童:被犧牲的6100萬,現在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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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暉在「飛車黨」中的角色是開車,「我技術好,摩托車後座可帶4個人」。案發後主犯之一脫逃,被抓的鄧暉作為主犯被判決。入獄後他認為自己並未直接動手,一直想不通,「後來想,案子總要有個說法,認了」。實際上,鄧暉被定為主犯的理由是,案子中兩個從犯的女孩子,都是鄧暉叫去入伙的。

很多犯人和家人真正的交流,是在進入高牆後開始的。他們童年時長年在外打工的父母對孩子步入牢獄內疚不已,而犯人們自己最感內疚的對象,卻是撫養他們的祖父母。

鄧暉和相依為命的祖父母感情很深,他之前在外打工時,會常和老人們打電話,聽到鄧暉的聲音,老人們高興不已,鼓勵他在外面好好干。可「最終我令他們失望了」,這負疚成了鄧暉在獄中沉重的精神壓力。

浙江台州人楊道德10歲之前也由爺爺奶奶撫養。他24歲時因搶劫入獄,父母只能瞞著年老多病的老人,說楊道德刑期短很快就將出獄,而實際上還有5年半。楊道德不知道祖父母是否還等得到這一天。

更多人遇到的情形則是失望加上路途遙遠,家人很少探視。

對他們來說,回歸高牆外的社會,擺脫早年滑落的人生軌跡並不容易。學習電梯等特殊行業操作技能,是監獄為他們提供的職業準備,但在心理上,走出成長年代的「留守陰影」是他們沉重的課題。

一旦走出高牆,「刑滿釋放犯人」的面具仍舊戴在他們臉上,和內心艱難完成的自我清理和認同產生矛盾,受到更大的挫敗。監獄很難聯絡釋放的犯人,「有聯繫的都是好的,壞的就沒有下文」。再次獲知情形,往往是犯人幾年之後重新犯案,而且一般是回流到這座沿海城市犯罪,被重新抓進這座監獄。

這是高牆內的管教矯正體系無能為力的。

02玩偶的陰影

姚義秋的童年世界缺少聲音:父親是啞巴。媽媽離家出走,三兄弟中大哥是啞巴,二哥對於淘氣的姚義秋,更多用拳頭來說話。媽媽離家的時候姚義秋剛剛知事,雖然家裡找不到一張媽媽的照片,但他腦子裡一直刻著媽媽最初的樣子。

姚家窮,米飯不夠只能吃紅薯,鄰里鄉親不大看得上他們。春天插秧時,耕田的牛都借不到,只好自己用鋤頭挖地。到姚義秋讀書的年紀,家裡連一個學期二十塊錢都拿不出來,他只念了一學期的書就回家打豬草、做飯。

生長在全是男人的環境中,姚義秋習慣了使用拳頭,卻一直渴望有個姐妹。直到十五六歲時,大哥找了個身體殘疾的嫂子,家裡才有了女人的氣息,但這點彌補來得太遲,姚義秋已到了出門打工的年齡。

童年時,崔凱和外公外婆呆在甘肅白銀市下面的村莊裡,他3歲時沒了父親,母親一直在城裡賣服裝供養他和弟弟。母子只能個把月見上一面。每次的見面和分別,距離都扯動著崔凱的心,到現在他都記得,那時最嚮往的事就是和母親在一起。

9歲那年,他真的進了城,和母親住在一起,卻發現自己仍然像是孤身一人——媽媽忙於生計,沒時間理他。他像在鄉下時想念母親那樣,開始強烈地想念外公外婆,只要有時間就回鄉下呆著。外公外婆雖然也不善言辭,卻能給他更多的溫暖,相比之下,媽媽似乎只負責提供食宿。

鄉下的生活並非全然愉快。童年的玩伴們會有意無意提到崔凱「孤兒」的身份,為此他不止一次地打架。進城後母親沒有心力管束,崔凱打架的習慣變本加厲,漸漸發展為學校之間拉幫打群架。

驅動崔凱打架的動力並不是無畏,而是恐懼:「別人打我,我咬著牙說打得好,你等著」,實際上心裡唯恐下次遭遇。有時睡著了崔凱也會夢見自己和人打架,打完後被抓,醒來非常鬱悶。高考那年,他和一個身高體壯的同學分到同一個考場,從頭到尾提心弔膽,出考場後那人果真截住崔凱,揍了他一頓。即使現在回到白銀市,崔凱覺得自己的恐懼感也沒有消失,為了戰勝這種恐懼,他就想法報復回來。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學人Scholar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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