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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巢川:我在中國這個警察國家的遭遇——在日內瓦民主人權高峰會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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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想像,有一天你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毛毛蟲,短短的四肢幾乎觸不到地面,眼睛被蒙住,舌頭被割掉。你被困在一間空蕩蕩的水泥房裡,除了皮膚上流淌的冰冷空氣,你什麼也感覺不到。一盞巨大的白熾燈懸掛在你的頭頂;燈是如此明亮,以至於你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紅色的光暈。你能聽到周圍有人說話,地面上有水流過。你知道,這只是你飽受摧殘的大腦產生的幻覺。但你對聽到的任何聲音都心存感激,即使它並不真實。

這就是2022年「白紙運動」後我在中國拘留所的生活。他們兩次把我關進禁閉室,一共關了65天。當他們最終釋放我時,我已經精神分裂,口齒不清。

現在,我以中國酷兒女權活動者和中共政權極端警察暴行倖存者的身份講述我的故事。

但直到2022年,我才第一次直接接觸到國家機器。這要從「徐州鎖鏈女」事件說起。如果你在網上看過這段視頻,幾乎肯定還記得它。視頻顯示,一名婦女被囚禁在一個骯髒的地窖里,脖子被鐵鏈鎖在牆上。視頻中她所謂的丈夫多次強姦她,並強迫她在20年內生下9個孩子。這段視頻在網上瘋傳。

起初,當地官員否認她是人口販賣的受害者,稱她的婚姻是合法的。由於沒有合適的調查記者,我們這些草根女權主義者不得不想方設法揭開真相。原來,她從1996年起就被綁架和販賣。我們一點也不驚訝,因為我們知道她的經歷只是中國普遍存在的系統性販賣婦女現象的一個小窗口。

但秘密警察想要阻止我們。他們強行驅散了去她村子的訪客。他們找到我和我的朋友們,威脅我們不要來。此外,他們還刪除了我們在網上發布的所有內容。因此,我們不得不創造性地繞過審查機器。在別人的帖子被刪除之前,我們轉發它們。我們將文字模糊並扭曲成照片,並將其翻譯成小語種,這樣人工智慧就無法閱讀了。

作為邊緣群體,我們一直在努力發出自己的聲音。我們必須以一種完全去中心化的方式行動,既自發又鬆散地聯繫在一起。這就是為什么女權主義者和酷兒活動家能夠在白紙運動中發揮重要作用,雖然沒有領袖角色,但卻具有高度自發性。

在這一年中,憤怒和無力感並未消失。4月,政府在上海實施強制封城。許多人被強行帶走隔離,還有許多人因飢餓和自殺而死在家中。

11月,烏魯木齊的一場建築火災造成10名維吾爾族人死亡。如果沒有中國嚴格的清零政策,這一切就不會發生。這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在中國各大城市,人們聚集在街頭,悼念死去的維吾爾族人。我們帶來了蠟燭和鮮花。我們高舉白紙,象徵沉默的力量,嘲笑審查制度。紙上沒有文字,但所有的控訴都在我們心中。他們很久以前就破壞了我們的語言,自我審查已經深入到我們說話的方式中。但在抗議現場,我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彼此的在現實中的存在。

當我和其他抗議者一起走上街頭時,我失控了,哭得很傷心。中國上一次發生大規模抗議活動還是在1989年。我們迷茫而無序,就像剛出生的嬰兒感受到了子宮外的新鮮空氣。但我能感受到我們的無畏,我們被壓迫的情緒在街頭找到了出路。在上海,我們第一次喊出了伏地魔的名字:「習近平下台,共產黨下台」。

警察全員出動,封鎖道路,隨機毆打民眾,並將他們抓走。我也被抓了起來,扔上了他們的大巴。我看到人們在恐慌中尖叫,他們的臉上滿是傷痕,傷口鮮血淋漓。我們被迫交出手機和密碼。任何拒絕交出手機和密碼的人都會被打得服服帖帖。在警察局,他們採集了我們的指紋,掃描了我們的虹膜,並脫光我們的衣服進行檢查。

獲釋後,我從朋友那裡得知,她在警察局裡遭到了毒打。和她一起被打成腦震盪的還有一個女孩,另一個女孩的肚子被狠狠地踢了一腳。我沒有多想,決定將此事發布到推特上。那一刻,保持沉默意味著放棄良知。一天後,警察敲開了我的家門,當著我媽媽的面把我帶走了。

我被指控犯有「尋釁滋事罪」,這是針對政治活動家的常見罪行。他們把我送到拘留中心,關押了37天。我不能洗澡、讀書、寫字,也不能和任何人說話。他們拿走了我的眼鏡,我幾乎看不清周圍的環境。白天,我盤腿坐在一塊木板上。每一分鐘都像是一個小時。在所有不眠之夜,白熾燈亮著,每一分鐘都像是過了一年。我的牢房裡有四個監控攝影頭,兩個在前面,兩個在後面,就在我用作廁所的蹲坑上方。但失去基本隱私的痛苦甚至比不上等待時間流逝的折磨。我產生了幻聽。我失去了時間感,幾乎看不清生與死的界限。

這就是在中國發聲的代價。中國在「世界新聞自由指數」中排名倒數第二,這並不奇怪,因為任何有尊嚴的記者最終都會鋃鐺入獄。

出獄後,我經歷了一年的邊境管制。警察不斷騷擾我。他們把我趕出公寓,強迫我去精神病院接受精神評估。我不能告訴朋友我的遭遇,因為我知道他們也會遭到中共的報復。

在這一年裡,我感覺自己就像在一個更大的牢房裡窒息。這就是為什麼我在萬聖節期間再次走上街頭,衣服上貼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白紙。這是我紀念白紙抗議的方式,也是悼念我們在長達三年的禁閉期間所遭受的損失的方式。

這一次,我被國保(即秘密警察)逮捕,法治對他們沒有任何限制。他們不准我請律師,還威脅我媽媽。他們毆打我、調戲我,還把我綁在木板上睡了三天。他們還威脅要強姦我、剃光我的頭,並將我再拘留幾個月。他們強迫我錄製一份偽造的供詞,我拒絕了。28天後,我被釋放,並被禁止再次進入上海。

至今說起我的經歷,我仍然心有餘悸,再次陷入單人牢房內的痛苦之中。但我從不後悔走上街頭,也不後悔公開反對警察暴力。我的勇氣不是來自我自己。它來自於我的中國人權捍衛者、女權主義者、酷兒活動家,以及無數在白紙運動中一起站在街頭的普通人。

今天,中國的鎮壓仍在繼續。女權和同性戀活動幾乎完全從公眾視野中消失。記者和律師在獄中虛度光陰。他們對維吾爾族和藏族的種族清洗仍在繼續。參加白紙運動的維吾爾人仍在獄中,其中包括卡米萊·瓦依提和亞夏爾·肖合來提。導演陳品霖在製作了一部關於白紙運動的紀錄片後,仍在獄中等待判決。

他們希望我們忘記。他們希望我們對發生在自己土地上的事情視而不見。最重要的是,他們希望我們生活在恐懼之中。但我們的聲音不會被壓制。我們的存在永遠不會被審查。

謝謝大家。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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