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西娜，一個老人的政治悲歌
溫克堅
2024年8月5日傍晚，哈西娜和她妹妹乘坐軍用直升機飛抵印度邊境小城，印度政府安排飛機把她們接到了新德里。
2024年8月6日，印度政府出於錯綜複雜的地緣政治考慮，尤其是為了避嫌，婉拒了哈西娜避難要求，據悉哈西娜將會飛往倫敦。
哈西娜兒子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哈西娜不會重返政治，她需要休息。
一個在孟加拉政壇活躍幾十年的政治女強人，以令人眩暈的快節奏劇目，為其政治生涯畫上了不光彩的句號。
因為一些個人經歷，我相當關注過去數周孟加拉政治局勢的發展，早幾天我就感覺哈西娜政府搖搖欲墜。
8月3日，被釋放的"反公職配額運動"學生領袖們號召繼續進行全國性抗議，為7.19示威中數百名受難者討回公道，懲治暴力鎮壓責任人。
同一天，孟加拉軍方發表聲明，宣布要捍衛憲法，要永遠和人民站在一起。一些退休軍方高級將領督促政府啟動政治過程化解危機。
孟加拉軍隊雖然名義上受文官政府節制，但向來比較獨立，推崇專業化，並且在政治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孟加拉軍方將領的表態，意味著他們不願意弄髒手，他們不支持哈西娜暴力鎮壓的舉措。
8月4日，示威活動引發的各種衝突，又導致105人死亡，其中包括十多名警察，社會動盪加劇。孟加拉政府宣布三天全國性假期，宵禁無限期延長，大部分網際網路服務中斷。
在新局勢下，反對派和學生示威運動合流，號召"全民進軍達卡"，所有訴求集中為一點，要求哈西娜政府下台。
哈西娜政治意志動搖，表示願意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和抗議組織者對話，但被拒絕，很顯然，她已經錯過解決危機的窗口期。當天，哈西娜宣布召開國家安全會議。事後看來，應該是在這個會議上，軍方正式發難，哈西娜的政治資本耗盡了。
8月5日上午，官方宣布關閉網際網路服務，但神奇的是，過了幾個小時，網際網路服務又恢復了，並且有消息稱，陸軍總參謀長瓦克爾將軍會對全國發表電視講話。我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哈西娜玩完了。但接下來還是一波三折，哈西娜官邸門口示威群眾不斷聚集，瓦克爾將軍電視講話時間被推遲了兩次，各種猜測滿天飛…
下午四點半左右，孟加拉朋友給我發來消息，哈西娜下台了，很快會宣布軍管。過了十多分鐘，當地媒體報導哈西娜要前往他國，五點多，新華社快訊也發了哈西娜辭職的消息。與此同時，示威者衝進哈西娜官邸的視頻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流傳。
事後回望，哈西娜這次下台，主要原因是長期執政導致傲慢自大，對社會不滿情緒麻木不仁。在7.19日學生抗議事件中，應對手法粗暴—官方甚至下過" Shoot at sight"的命令，這次鎮壓導致數百人死亡，數千人被捕，造成難以彌補的社會裂痕。
慘劇發生後，哈西娜惺惺作態，前往醫院探視傷者，並宣告全國哀悼日，試圖安撫公眾情緒，但在追究暴力鎮壓責任人等關鍵訴求上，一直反覆推諉，並試圖嫁禍於反對派，從而讓社會憤怒情緒不斷延燒，直到引爆。
與網絡上很多陰謀論相反，這次哈西娜下台原因並非什麼歐美勢力干預，並非什麼顏/色/革/命，根本原因就是哈西娜錯判形勢，錯誤應對，咎由自取。
很多論者把哈西娜成為獨裁者，這其實相當偏頗和不公允。哈西娜或許是一個具有鐵腕風格的政治強人，但她和那些真正獨裁者還是有重大差異，本質上屬於兩個物種。
從2009年開始，哈西娜連續三屆通過選舉獲勝，擔任了15年孟加拉總理。在她領導下，孟加拉經濟社會發展迅速，人均GDP得到大幅提升，甚至已經超過印度，被譽為南亞明星。哈西娜偏向世俗化、親善工商業以及在地緣政治中保持平衡的諸多政策選項，都得到了孟加拉社會的廣泛讚許，她本來享有相當高的民意基礎。2024年1月份人民聯盟再次在大選中獲勝，雖然選舉過程有瑕疵，但不能說哈西娜的執政就完全沒有合法性。
孟加拉國有活躍的公民社會，有新聞自由和多黨競爭機制，有英國殖民地留下的相對對立和規範的司法體系，同時也有職業化程度較高的軍隊建制，這些要素都有效的制約著執政聯盟，哈西娜並沒有能力恣意弄權，她的倉惶出逃反證了這點。
生於1947年的哈西娜，因為父輩慘劇而獲得悲情驅動的政治動能，在孟加拉政壇馳騁40多年，留下了毀譽參半的印記，在垂暮之年，她沒能全身而退，她很大可能將在流亡中終老，這是一個老人的政治悲歌，這也是一個國家的政治悲歌。
接下來孟加拉將會經歷什麼？孟加拉臨時政府已經宣告恢復網際網路服務，所有政府機構和學校都回歸正常，尤努斯教授甚至宣稱這是孟加拉的第二次解放。未來一段時間，軍方在完成恢復社會秩序的工作後，有望通過重新組織選舉，還政於文官政府。但孟加拉國父塑像被人拉倒，如何解讀過去和現在，孟加拉人依舊面臨著眾多衝突，這次巨震餘波不會很快消失，很多不確定性相互交織，要重新達成新的政治共識，孟加拉還會經歷坎坷….
祝福孟加拉。
2024年8月6日早上草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