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運泰斗、上海老作家王若望先生認為中國要走向文明富強的道路,必須要實行憲政法治,建立自由民主共和國。為此,他付出了畢生智慧和精力,堅持抗爭,坐過國民黨的牢,也蹲過中共的監獄,初心不改,直至生命最後一刻。今年12月19日是他逝世二十三周年,我追憶與其交往之情誼,以志紀念。
我原在重慶電機廠工作,由於看不慣中共官員橫行霸道,廠幹部蠻橫不講道理,欺辱老實人和知識份子,所以經常站出打抱不平,與廠幹部發生口角糾紛,為老實人和知識份子說話。譬如有位技術員長期受廠幹部欺辱迫害,隨後被陷害開除出廠,已經夠悲慘了。廠幹部還不罷休,最後將其檔案送當地公安派出所,說他有經神病,這就斷送了他終身,何其歹毒!正因為如此,我於一九八二年離開這個廠,成為了中國第一個「自由撰稿人」。
當時胡耀邦巳破除了華國鋒「兩個凡是」,國人思想大解放,國外先進思想潮流和民主憲政傳入國內,以上海著名老作家王若望先生為代表的知識精英要求中共進行政治改革,實行民主憲政。但鄧小平卻錯用了毛澤東的「筆桿子」胡喬木主管宣傳工作,結果胡喬木製定了「四項基本原則」:必須堅持社會主義道路,必須堅持人民民主專政,必須堅持共產黨的領導,必須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改革開放」只是經濟改革,沒有政治改革,根源就在這個「四項基本原則」。胡喬木這個人很壞,骨子裡忠於毛澤東,表面上卻支持擁護鄧小平「改革開放」,最終毀了鄧氏一世英名。
一直緊跟毛澤東左傾路線的周揚,經歷「文革」磨難,徹底醒悟,發起了馬克思關於「人的異化」之大討論,在黨內外影響廣大。胡喬木小人得志便猖狂,首先就拿周揚開刀,他特地去廣州見正在休養的周揚,說中央將開展「反自由化」運動,頓時將周揚嚇得啞口無言,成了啞吧。隨後「反自由化」運動展開,壬若望、劉賓雁、方勵之等先生成了重點批判對象,也就與中共決裂了。
記得當時我去上海圖書館查閱史料,被友人拉去參加一個沙龍聚會,經友人介紹,我才認識了參加聚會的王若望先生。王先生雖然身體清瘦,但面目慈祥可親,精神抖擻,浩然正氣,令人仰止。特別是王先生認為建立自由民主共和國才能拯救中國的堅定主張,使我徹底認清了中國走向文明富強的必由之路,受益匪淺。這次偶遇王先生,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因為史學研究者都在書齋里,正如魯迅詩所言「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從此以後,我開始關注民運,介入民運,凡是有政治改革意念的知識份子、專家學者、企業家和官員,我都寫信去加以稱讃鼓勵,或者予以理論之支持,聯繫廣泛,頗有傳奇。
全國五大社科刊物之一的上海《學術月刊》在一九八四年五月號上發表了拙文〈談元末徐壽輝農民政權的國號的年號〉,糾正了歷史成說,在學界頗有影響。一九八五年香港大學七十五周年校慶,將舉辦第一屆明清史國際學術研討會,我有一篇論文入選,並邀請我出席宣讀。結果去公安機關辦赴港手續時卻遭拒絕,我才知已被列入邊控名單,未能出席參會。這時我才意識到原單位搞了鬼,與那位技術員一樣的遭遇,可見中共幹部多麼荒謬多麼壞!
儘管當時民運遭到中共左派的打壓,但在改革派如胡耀邦、趙紫陽等人庇護下,不僅民運有活動空間,而且日益壯大,影響廣泛。最終爆發舉世震驚的全國學潮,釀成了一九八九年「六四」事件,遭到中共軍隊武力鎮壓,王若望、劉曉波、張偉國、曹思源、王軍濤、王丹、吾爾開西等大批人士遭到逮捕入獄。我也參加了重慶渝州大學師生遊行示威活動,也與在場的公安國保發生辯論爭執,但卻幸運地逃脫。當時真是白色恐怖籠罩神州大地,搞得風聲鶴淚,參加遊行示威者人人自危。
事後我到處打聽被捕者情況,特別是王若望、曹思源、張偉國等人,甚至動用了和我有交往的官員關係,但獲得的消息甚少。因此之故,我只好寫信給王若望夫人馮女士,打探消息,安撫家屬。
北京曹思源先生被關了一年多,才獲得釋放,於一九九一年春特地來重慶與我會晤,令我驚喜萬分!老友相見,抵掌而談,縱論天下大事,今昔以往,沒有喪氣話,仍是正氣浩然。我問了劉曉波的情況,他說一同釋放了,安然無恙。我招待他午餐後,又喝了一杯茶,言尤未盡,才依依作別。臨走時,他送我一本新出版的大著,以及他獄中寫的幾首詩。大概因為我是搞文史的,所以希望日後撰文時,介紹一下他這幾首獄中詩。令人遺憾的是,我一直未實現他的願望,而他已作古已十年。去年底我棄國出走,流亡泰國,前些時候才撰寫出〈曹思源《秦城之歌》〉一文紀念他,已由美國《議報》2024年11月9日刊出。
令人可喜的是,幾天後我就收到王若望先生的信:
劉孔伏先生:
過了一年才覆你的信,請原諒。
我已於去年十月最後一日放出,承你關切,這次付出的代價還算小的。
這些日子從事寫作我的自傳,早晨練練腿腳,恢復健康,應該說,體質還好,沒有什麼毛病。請放心。
《世界經濟導報》被關在裡頭的張偉國已於過年前釋出。你的話很對,但願如此。至於孰是孰非
,歷史與人民會評說。
不盡欲言。感謝你從遙遠的地方給馮寫信。
王若望
九一年三月七日
其他的信我不在意,唯獨將此信珍藏著,後來支持香港「反送中」被國安抄家也未發現。
收到王若望先生此信後,我就放心了,因為我相信美國政府會伸出援手。果然不出所料,一九九二年他與張偉國先生都先後去了美國,屬於中美兩國政府間妥協交易。他後於二零零一年在美病逝,我是從《美國之音》電台知道的。香港《爭鳴》二零零五年一月號發表拙文〈電視片《考古中國》的遺憾〉後,我曾向其編輯打聽過王若望夫人馮女士及孩子之情況。好像張偉國或者曹長青回過一信,言及馮女士及孩子仍留在美國,生活尚好。
重慶離上海路途遙遠,當時通訊不發達,只能通過郵政「鴻雁傳書」。我與王若望先生交往屬於「君子之交淡如水」,隻字片語就能夠心領神會,現在人們很難體會和理解。
作者系中國歷史學家,現流亡泰國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