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持續近半年、對台灣成人網絡文學平台的作者抓捕事件算是有了結局。
12月初,一個筆名為「從此沒此作者「的微博發文,講述自從八月被抓後,「猶如墜入地獄「,「恐懼讓我幾乎夜夜失眠「,」覺得天塌了「。他慶幸自己得了一個緩刑兩年的結果,雖然「不知何時能還清欠款過上真正正常的生活「,但還是覺得「在外面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並警告說「我們郭家不允許寫就是不允許寫,就算在外站寫只要你在這片地土地就都會被抓,不要有僥倖心理」。
隨後幾天,網絡上傳出一些被抓捕作者的結果,一位已退贓的海棠頭部作者被判刑「四年半「,一位沒有錢退贓的作者被判了五年半,還有一些小作者通過全額退贓、預繳了一倍罰金獲得了緩刑兩至三年。但在中國的裁判文書網上,至今並沒有案件的判決文件,大家只能從網絡上零散的信息猜測罪名是「傳播淫穢色情作品牟利罪」。
「對,沒有看到官方文件。我覺得這件事情詭異就在這裡。」有十餘年網文閱讀經歷的李華(化名)表示,「我感覺政府每次處理這一類型的事情的時候,好像就是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就是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被抓,也不給你一個說法,也不給你一個標準。」
「我早就不覺得新鮮了。」另一位曾是中國網絡文學作者肆月舒(化名)表示,「每年都有一些網絡作者被抓,被判刑,現在大陸的平台基本都收得很緊了,海棠的特點是個台灣平台,現在就連在海外平台上的寫也不安全了。」
中國時評人小武(化名)認為中共對境外平台的中國作者開展審查也附和其一貫的邏輯,「台灣的也好,香港的也好,只要是用中文寫作的這種平台,那最大的讀者市場肯定還是在中國的。如果從《國安法》的邏輯看,中國就是覺得他有權力管的。」
審核標準的隨機性
據澎湃新聞2024年3月發布的《網絡文學平台生態抽樣調查報告》,至2023年底,中國網絡文學作品總量已達到3458.84萬部,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產生了《慶餘年》《蓮花樓》《開端》《步步驚心》等成功改編為影視作品的IP,在2022年時,用戶規模就已達4.92億,正在改變中國文學的傳播路徑。
肆月舒從初中開始就成為了中國同人小說(以現有漫畫、小說、影視作品中的人物角色、故事情節或背景設定等元素進行的二次創作)的作者,在多個平台都有創作經驗。「網絡文學最開始興起就是因為門檻低,只要有興趣,誰都可以寫寫。」她說。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發布的內容消失了,這才知道,原來網絡文學有「審查「。但回想這麼多年的網絡創作經歷,她最大的感受並不是審核的存在,而是審核標準的隨機性,「就是其實你也並不知道到底什麼是可以寫的,什麼是不能寫的,原來能寫的,隨時就可能不能寫了」。
具體到此次抓捕所涉及的「黃色內容「,肆舒月和李華都表示,網文作者門檻低,質量參差不齊,早年間有很多色情內容存在,有些是純粹的「黃文「,但有些色情內容是為了情節發展而存在,「寫愛情小說不可避免會涉及一些性的內容」。
「非要嚴格管控的話,很多文學作品也有涉性的內容。」小武對中國政府在「掃黃「上的堅持一直不理解,「莫言的《豐乳肥臀》、陳平原的《白鹿原》還有賈平凹的小說都有大量的露骨內容,這些算不算呢?要我看也算的。」
對一些靠網文為生的作者來說,色情內容有時候也是獲得流量的手段。李華介紹說,網文的競爭非常激烈,尤其是新手作者,要想被讀者和平台看到,有時候會設計一些這樣的情節,希望獲得一些流量。「靠網文為生的作者也很辛苦的,據我所知,很成功的作者,一般一天更新三章,得一萬多字,一個月的收入最多就是兩萬塊錢吧,這還得被平台推薦的,大概是一千次6塊錢左右。大量的作者其實不賺什麼錢,我看過作者一天就賺0.1塊錢。」
肆月舒也表示,尤其是在同人小說圈內,靠興趣支持的作者更多,是否賺錢是其次。
事實上,中國境內的網絡文學發布平台如晉江文學城、起點中文網網等,從2015年起,就逐漸收緊對內容的審核。李華說,「原來還可以有一些隱晦的寫法比如「大戰八百回合「或者「水乳交融「什麼的,現在這種也不行的,脖子以下都不能寫也看不到了。所以這輪抓的作者都是海棠的,因為這類內容在境內平台已經完全不可能發布了。」
中國網絡上流傳著不少調侃晉江文學城審核的笑話。該平台的機器審核會自動將不符合規定的字詞替成「囗囗「,比如,當作者寫道「他生性愛自由「,最後只會顯示「他生囗囗自由「,如果作者寫「他蹲下身撿起……「,最終會顯示為「他蹲囗囗撿起」。
這種審核不只針對色情,也包括時政敏感詞彙,儘管作者本意與政治無關。李華舉例說,「如果你寫八九不離十,最後就會變成:囗囗不離十。」
不過,在各大APP壟斷流量的背景下,一些中小平台又會利用一些色情內容去爭取讀者、擴大流量。小武就曾接到過一些中小平台的邀請,並明確說希望能寫一些「擦邊「(中國網際網路用語,指使用非直接的但容易讓人聯想到色情的挑逗行為或文字)內容,「還告訴我說比寫時評賺得多「,他認為,「平台也不是無辜的,也會利用這些漏洞擴大自己的收入,政府查起來再收緊。」
中國警察出動「掃黃」(STR/法新社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