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政黨 > 正文

蔡霞|1989年民主運動最終失敗的若干思考

作者:
做人的底線,應是人道主義,而不是黨性。像我父親那樣,把政治立場當作底線的,在黨內有許多人,他們被洗腦成了政治工具,黨叫幹啥就幹啥,他們把政治意識置於人的生命之上。共產黨就是靠這種訓練,把相當一部分黨員幹部改造成反人性的工具人。鄧小平鎮壓六四後,黨內開展「思想教育」,沒有人站出來公開反對。中共就這樣把八九民運壓下去,在天安門廣場的斑斑血跡上建起一個虛假的市場經濟,而且一路走到今天。 後來我才真正明白,在人道主義和黨性之間,哪個更根本,這一點絕對不能含糊不清。

 

剛才看到一條信息,說近幾年來有些人在檢討六四運動失敗的歸因時,認為一個重要原因是學生激進。這背後的邏輯是學生領袖和當時的知識人應當對八九失敗負責。把八九民運失敗的責任歸結到他們頭上,我認為這對學生領袖和知識人是相當不公平的。

一、把責任歸咎於大學生與學生領袖相當不公平

我說「相當不公平」,是指八九民運的學生們及其領袖們不僅年輕而且缺乏政治經驗,這不是他們的錯,是中共極權統治的罪過。

中共從1949掌握國家權力起,幾十年一貫制地壓制民間組織和民眾言論。中共國是極權主義國家,其最為重要的一個特徵就是國家吞沒社會。他們美名的「社會主義」,從一開始是「有主義無社會」。1980年代儘管中國對外開放,但中共對內始終警惕與變相打壓民間組織。僅我所知的就有北京、湖南、安徽、深圳的大學生們,無論是爭取民主選舉、還是組織社團活動、包括表達對鄧小平對中共政府的批評意見等,都曾經觸怒當局,也曾經遭遇各種壓制。1980年代那十年間起起伏伏的學生運動,其實是中國公民社會艱難生長的土壤與民間組織的萌芽。在中共長期的打壓下,中國民間一直沒能生長出成熟的公民組織,更何談形成公民社會。當1989年春天那麼多學生熱血沸騰地站出來大聲表達意見訴求時,他們超常的勇敢與擔當,深深地打動了北京市民與全國人民;面對當時政局的極為複雜與各類矛盾的錯綜交織,他們沒有經驗,客觀上缺乏必須的大智慧和某種深層理性的引導。但,這不是學生們的錯。因為中共根本不給中國人有任何空間、任何機會和條件,來推動公民社會的生長發育,來提升全社會的自我組織、自我管理、有效溝通合作的公民能力。

大學生們在天安門廣場上的集會,是他們自己爭取來的、完全自發的行動,也是中共黨始料未及的事,這才有了6.4前緊扣全國人心、聚焦全世界目光的歷史性場面。中共軍隊6.4的開槍鎮壓、中共當局冷酷無情地追捕廣場學生與學生領袖們,他們自己撕掉了幾十年的偽善面具,自己滅了中共政府的虛假合法性。

鄧小平的南巡講話,推動了九十年代市場經濟的迅速發展。中共黨實行市場經濟的實質,是用錢(所謂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來交換中國人接受他們的繼續統治。這是一種金錢與政治的交易,他們用錢來收買人民對他們權力合法性的認可。

很自然的,市場經濟的發展也帶來了中國公民社會的艱難生長與復甦。中共黨最怕人民組織起來,2008、2009年以後,我親眼看到他們一個一個地打壓中國的民間組織,出台各種條例條文,甚至國際社會組織到中國開展活動都受到各種限制和打壓。1990年代後期網際網路在中國出現後,中共當局一方面限制民間網絡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面利用高科技人工智慧技術加大力度監控中國民眾,這種精緻的新極權國家,導致中國社會始終一盤散沙,而使民眾幾乎完全喪失自助自救能力。即便在未來的中國政治變革進程中,中國民眾也許依舊逃不脫承受慘痛代價的命運。亡,百姓苦,興,百姓苦!

二,中國的知識精英應付部分責任

八九以後已經36年了!6.4在人們心中的傷口依舊在流血,因為36年來民運似乎在衰敗。在某種意義上說,八九以後中國民主運動難以復興的責任,部分歸咎於知識精英是有道理的。今天回頭來看,中國知識界確實應該為中國民主運動難以復興而感到羞愧。

通觀歐美國家,知識人作為社會的大腦與民眾的棟樑,站在歷史發展前列的不在少數,然而中國知識人的軟弱性似乎一直未改。中共建立國家政權後,對中國知識分子是軟硬兩手並用,一是收買,一是打斷知識分子的脊梁骨。筆者曾經親耳聽中國社科院著名學者資中筠先生講過一堂課:「中國知識分子的脊梁骨是如何被打斷的」。資先生從1950年代初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歷數起,1957年反右運動、3年大饑荒中的夾邊溝(幾千名右派知識分子餓死在那裡)、1966年文革浩劫、1982年反精神污染、1986年反自由化直至1989年的6.4,中國知識人被一輪輪的思想整肅與暴力摧殘並行,許多人早已喪失了人格尊嚴,也喪失了主體意識和自尊自重。在中共暴力威嚇高壓下,知識人依靠犬儒哲學為歲月靜好地活著提供自我安慰的藉口。吳國光教授在最近的一次演講中,曾經提到八九以後,有些知識分子似乎忘卻了天安門廣場的那個血光之夜,他們避而不談當年參與民主運動的經歷。依我看,吳國光教授是給他們留了面子的。

知識分子本應該承擔更大的歷史責任。然而,有些人退卻了,有些人改換門庭投靠當局了!中共國的市場經濟發展後,當局拿錢收買精英,不僅收買一些經濟精英、科技精英,而且收買文科知識精英,也讓文科知識分子有」撈錢」的機會。最明顯的是政府給他們名頭,如「xx學科帶頭人」,讓他們承擔國家科研課題,他們就能拿到國家資金,也能提升學術地位,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因此,一部分知識人努力迎合政府需要,每年申報國家「科研項目」。所謂的科研,其實是以學術外衣作包裝的欺騙性的宣傳。

進入2000年後,中共搞所謂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創新工程」,把一些學科中有影響力的人定為「首席理論家」,這些人參與由中宣部組織的「理論工程」,可以獲得數以十萬百萬計的巨額經費。他們的門生、手下人則可以通過承接子課題、參與寫書等方式分得利益。

由此,將來歷史追究責任,真正需要負責的是這些所謂的知識精英。他們本應比學生懂得更多,卻在名利地位等利益面前選擇妥協與交易。這不僅是知識人的軟弱,而且而且因抵擋不住誘惑而自貶人格自我扭曲。

三、八九民運註定會失敗

其實,八九六四這場運動註定要失敗,這是八九民運的宿命。這不是因為某些學生領袖或知識分子的錯誤,即使他們沒有缺陷,八九運動也難以成功。

為什麼這麼說?第一,1949年之後,中共建立的極權國家而不是威權國家。它的極權體制決定了,只要有一口氣在,它一定會毫不留情地鎮壓民主運動。

第二,1980年代是解凍時期,中國的公民組織和中產階級都尚未真正成長,社會沒有足夠的根基和力量來支撐這場民主運動。雖然人們有訴求,但缺乏經濟資源、思想資源和組織資源等。而且,當時人們對共產黨仍抱幻想,八九學生運動,沒有人提出推翻共產黨,而是希望它改革、講民主、講自由,人們當時把希望寄托在共產黨身上。

第三,共產黨內部幾千萬黨員和幹部,不少人由於長期受馬列主義洗腦毒害,已經變成了中共的政治工具,他們泯滅了獨立思考獨立判斷的意識,一切以中共的謊言欺騙說法為準。

舉個例子來說。我家一位親戚,他是12.9運動出來的老革命;我父親是1937年全民抗戰爆發後參加游擊隊的中共軍人。那年我親耳聽到這兩位老人在電話中談論6.4開槍的事,態度截然不同。

那位親戚說:「他們真的在天安門開槍打了我們的孩子啊!」

我父親回答:「你怎麼那麼糊塗?孩子們背後是有黑手的。」

我當時震驚了!不管怎麼說,天安門廣場的學生和市民手無寸鐵。解放軍被稱為「人民子弟兵」,怎麼能對平民開槍?我一直不理解父親的態度。也正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思考中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三十年過去了,我終於明白我與父親各自守的底線是不一樣的。我父親堅守的是「黨性原則」的底線,而我「震驚」,是因為我堅守「人道主義」的底線。

我認為,做人的底線,應是人道主義,而不是黨性。像我父親那樣,把政治立場當作底線的,在黨內有許多人,他們被洗腦成了政治工具,黨叫幹啥就幹啥,他們把政治意識置於人的生命之上。共產黨就是靠這種訓練,把相當一部分黨員幹部改造成反人性的工具人。鄧小平鎮壓六四後,黨內開展「思想教育」,沒有人站出來公開反對。中共就這樣把八九民運壓下去,在天安門廣場的斑斑血跡上建起一個虛假的市場經濟,而且一路走到今天。

後來我才真正明白,在人道主義和黨性之間,哪個更根本,這一點絕對不能含糊不清。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25/0607/222971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