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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孩子:中國「一孩政策」丟棄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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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歲的盧翠萍(音)想要賣掉自己的一個腎來繳納巨額罰款,給9歲的兒子小傑(音)上戶口,但她被告知她太老了。

21歲的李雪(音)與母親在他們北京的家中。因為沒有官方身份,她從來就沒上過學。

加拿大《環球郵報》3月14日報導:中國在1980年推出了一孩政策。在這個過程中,創造出了被丟失的一代人——那些未被註冊的第二個和第三個孩子,他們不能去上學,並繼續生活在陰影之中。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社會實驗之一。Nathan VanderKlippe探討了它對人及經濟帶來的代價。

小傑(音)戴著黃顏色的帽子,穿著灰色的連帽衫,飛奔出學校的大門。媽媽正在馬路對面等著接他回去吃午飯。他興奮得蹦蹦跳跳。「我最喜歡吃炸薯條」,九歲的小傑說。在學校,他最喜歡的時間是下課。「因為下課後,你能到外面去玩。」

當他的母親盧翠萍(音)在他們位於北京郊區的小公寓裡煮青菜時,他拿出了一個樂高海軍護衛艦,「我想成為一名軍事專家」,他說,「研究海軍的武器。」

「他非常愛國」,盧女士說。通常情況下,「敵人是日本......但有的時候,他會瞄準計劃生育委員會。」

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一個孩子把攻擊這個國家作為夢想是可怕的。但小傑不是中國人——至少對於中國來說,沒有他這個人。就像一個鬼。

45年前,由於擔心過多的人口會帶來災難,中國開始了人口控制的時代。1980年,中國正式宣布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強行限制家庭的人口數目。但不可避免地,有的人有第二個(很罕有的,會有第三個和第四個)孩子:政府不給這些孩子登記,他們沒有正式的身份。小傑就是其中之一。

自1971年以來,中國共計墮胎3.36億例,完成了1.96億例絕育,並放入了4.03億個宮內避孕器。

更難統計的是那些被生出來,沒有正式身份的人。中國2010年人口普查估計,有1300萬人沒有正式的文件——相當於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人口。

中國的一孩政策被稱作「歷史上最壯觀的人口實驗」及「迄今見到過的最嚴厲的政府社會工程之一」。根據現有的最佳證據,該政策一直是失敗的。

它幾乎沒有改變出生率——大部分的出生率下降發生在更早,即1970年代兩孩政策時期。同時,一孩政策帶來的所謂最顯著的經濟利益——讓婦女更少時間懷孕生產,能更好地投入工作行列,提升國家生產力——這正被由於放棄大量的人口,造成中國今天面對的爛攤子所抵消。

而對人口的限制從根本上重塑了中國,一孩政策本身並沒有給中國帶來好處。相反,通過人為地將家庭切剩只有一個孩子,它帶來了幾十年的痛苦,以及它製造出上千萬的「鬼孩」,他們仍然沒有正式的家和喘息的機會。

活得像鬼

中國公民生活的基礎是戶口,一個栗色的戶籍文件。共產黨政權設立這種身份的形式,用來控制中國境內人民的流動。有了它,就可以獲得國家發放的身份證,去上學,獲得基本的醫療服務,找地方住,乘坐長途車或火車,開設銀行帳戶,找工作,及獲得護照。沒有它,上述的每一樣事都變得很困難,對於沒錢沒關係的人,則通常是不可能的。

對於那些錢包鼓鼓的人,有變通的辦法。雖然政府限制家庭只能有一個孩子,但是政府會允許他們簡單地交個罰款,就可以多生孩子,未交的罰款會隨著時間而增長。換句話說,富人可以為自己買到隨意生孩子的機會。交罰款,你的孩子就能上戶口,就與其他孩子沒有區別。與此同時,那些普通薪水的人,他們要支付起來很困難,罰金高到實際上他們是無法支付的。

盧女士上一次查看她的罰款額是在2012年,已達到了333466元(約6.75萬加元)。盧​​女士最近失去了工作。此前,她一個月掙2000元。該罰款相當於她166個月——近14年——的全部工資。

她失去了工作,部分原因是她拒絕了老闆要求搬到一個新的地點。她知道在那個社區,她無法找到一家小學能同情小傑,讓小傑上學。現在這是小傑能上學的唯一辦法。即使他們留在當地,他的教育也不會長久:小傑不會被允許參加升初中的標準化考試。

42歲的盧女士越來越絕望,她覺得把孩子生出來就是自己對孩子的詛咒。她試圖賣掉一個腎來籌錢繳納政府的罰款,但她被告知她太老了。「我曾經想過搶銀行」,她說。「但我沒那本事。」

在大多數情況下,她向小傑隱藏她的情感,但他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處境。當他發現有禽流感時,他不再吃雞肉,擔心會生病,沒有適當的證件,醫院不會幫他的。在他上一個生日,他央求母親不要給他買禮物或蛋糕。在雜貨店,他告訴她不要買任何東西,除非是在減價促銷。他要她省下錢來,希望能繳納那筆罰款。

他們的午餐是土豆絲拌辣椒白菜豆腐干。吃飯時,小傑提出了另一種解決辦法。「也許你能嫁個大官,這樣他就可以殺死計先生」,他的說法帶著童趣。計是「計生辦」的第一個字。

所有這些本不該發生。

1993年,盧女士生下了第一個孩子,一個女兒。六年後,她離婚了,她丈夫獲得了孩子的撫養權。後來,她再度墜入愛河。雖然他們沒有結婚,但她懷孕了。她感到驚喜,一個新的孩子或許能撫慰她失去女兒的痛楚。當時她並沒有擔心一孩政策的限制。她是蒙古族,少數民族大多可以免受該生育政策的限制。此外,她的第一個孩子已經被(前夫)帶走了。

但小傑出生後,她被要求出示結婚證。她沒有。法院最終認定她與小傑的父親是合法婚姻,而小傑的父親在前一次婚姻中失去了對自己孩子的撫養權。「因此計生辦判定小傑是我的第三個孩子」,盧女士說。

她毀了自己兒子的一生,她被這種想法壓垮了。她寧願放棄兒子,只要能給他一個更好的生活。「幫我找個家庭收養他,這樣,他就可以去上學」,她說。「否則,我將會毀了他。」

新人口論

在北京的中華世紀壇曲線型的展廳里,放有40位中華名人的青銅像。馬寅初是其中之一,他生於1882年,被認為是一名經濟學家、教育家和人口學家。

「馬寅初提倡中國節制生育」,牌匾上這麼寫著。對許多人來說,他是一孩政策之父。

馬先生自己的家人對這種聯繫感到震驚。這顯然不是馬寅初的理論,馬寅初的孫子馬思澤在北京接受記者採訪時說。他出示了馬寅初四合院的照片,他就是在那裡長大的。「實際上,我爺爺的人口理論是呼籲家庭有兩個孩子」,他說。「而且他反對墮胎。他把這視為殺生,而且不利婦女的健康。」

然而,馬寅初的故事在許多方面敘述了中國試圖控制人口的大背景。

1949年共產黨接管時,馬先生是中國最傑出的學術聲音之一。他曾擔任北大校長,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任總理周恩來的友人。1953年,共產中國進行了第一次人口普查,錄得中國有6億人口,較1947年的4.5億有驚人的上升。預計人口將達到10億突然成為了可能,而且是嚇人的。如果中國想要她的每個人都富裕,馬先生認為,較少的人口將更容易達到這一點。此外,他補充說,中國沒有土地來養活這麼多人。

作為一個解決方法,他提出了「新人口論」,進行廣泛的宣傳,鼓勵節育,獎勵人口少的家庭,並呼籲官僚勸阻大家庭。

中國並非唯一的國家在斟酌這些問題。出於不同的原因,美國軍方在1950年代開始給出了這些警報,擔心新興的亞洲人群將為共產主義革命提供肥沃的土壤。1960年代,全球人口突破了30億,國際上也出現了對環境的擔憂。聯合國和世界銀行都主張控制人口數量,後者推定不受控制的人口增長不利於經濟增長。理察·尼克森稱這是「任何國家都不能忽視的一個世界問題」。

長期以來,中國一直在抵制這些想法。當馬寅初1957年公布他的理論時,遭到了敵意;他被稱作「反黨、反社會主義、反馬列主義」。毛澤東的名言相信生產者越多,意味著生產得越多。

但是,二十年後,當中國的人口超過8億,北京開始對該想法升溫,並採取了行動。1971年,中國明確制定了降低人口增長率的目標。在「晚、少、稀」的口號下,中國制定了晚婚的年齡規定,並要求一對夫婦在生第一個孩子之後,至少要等四年才能生第二個孩子。在城裡,家庭被限制為兩孩。1960年代,官員們已經開始免費提供避孕藥具。

到了1970年代,中國大批的婦女不容選擇,被強制使用宮內避孕器。同時推出了強制墮胎和絕育的運動,雖然後來,這一運動實行的程度更甚。

宣傳也在起作用。人們被告知當地社區的財務狀況,作為一種製造彼此施壓的方式——不要生額外的孩子給這一系統製造負擔。1979年,一家國營報紙(《光明日報》)發表社論,認為這個國家因為忽略了馬寅初的理論,犯下了慘重錯誤。其標題是「錯批一人,多生三億」。

接下來的一年,全面出台了一孩政策。當時,醫療組喊的口號是「為革命只生一個孩子」。

隨即,使用強制手段飆升。單單在1983年,就有2070萬中國婦女被做了絕育,並且實行了1440萬例墮胎。很多人並非出自自願。

對這一體制失去信心

馮先生是北京一家火箭研究機構的高級工程師。這是一個令人垂涎的工作。多年來,他和妻子試圖有個孩子,最終他們花了大約1萬加元,訴諸體外受精。2009年,他們生了個女兒,以為不會再生了。

後來,他妻子又懷孕了,這次是自然受孕。他們的生活開始破碎了。

 「我知道我肯定會失去工作。但是,後來我們就想,或許我們可以秘密地把孩子生下來」,42歲的馮先生說。他要求只使用他的姓,因為關於違反一孩政策仍是敏感話題。這一決定讓他們家開始了與同事、朋友、鄰居們的貓鼠遊戲,也動搖了他對這個體制的忠誠,該體制曾經讓他如此成功。

當他妻子的腹部開始隆起時,她就不出門了。但是有人——他仍然不知道是誰——把他們夫婦告到了他的工作單位。單位打電話問馮先生他妻子懷孕的事。他向他們否認,後來又向問他的研究所領導否認。「他們說,『好吧,那就叫你老婆到這裡來。讓我們一起看一看。』」

他再一次撒謊。「我老婆不在北京」,他說。「她已經回南京去了」,那是她的家鄉。這個賭注很高:作為一個國營單位的員工,他每年都不得不確認他們家沒有額外懷孕。如果他被發現違反了規定,他本人、他的上級和所有同事都會沒有獎金,而且可能不得晉升。馮先生開始安排把他妻子送到北京城外的一個村莊,一個朋友家裡。在打了第一通電話的48小時內,他就請了下午的假,準備開車把她送到那裡。

在路上,他的手機響了。另一位單位領導想要見他。「快回來」,領導說。馮先生在一個小公園停了下來,他妻子可以躲在那裡。之後他就開車返回單位。他被告知要寫書面保證:他妻子沒有懷孕,如果她懷孕了,他將承擔一切後果。他簽了字。

那天晚上,馮先生開車把妻子和女兒送走了。一個多星期過去了,他開始感到輕鬆了一些。後來,他又接到了單位領導的電話。這一次,他們需要提供他妻子沒有懷孕的證明。馮先生提出會讓他遠在外地的妻子提供,然後他想讓他的小姨子假扮他妻子去進行測試。

這個詭計沒多久就不靈了。十天後,一位同事走過來,命令式地說他的妻子必須返回北京。馮先生說,這是不可能的。那位同事透露,他已經訂了兩張到南京的票:「你和我一起去看你老婆,讓她到醫院進行檢查。如果是陰性,就沒問題。但是,如果是陽性,她必須得做墮胎。」

同事預訂的是當晚的票。

「我再也無法隱瞞了。我說帶他去南京,這是不可能的。我說,無論他們做何決定,我都接受。」

他的同事起身,列印了一封辭職信,信中稱馮先生是因個人原因辭職的。馮先生簽了字。他們拿走了他的安全通行證。當天下午,他就離開了。

在家裡,居委會每天都上門,迫使馮太太去墮胎。當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一個兒子,終於出生後,他被告知:得交37萬元(7.5萬加元)才能上戶口。「我們沒有那麼多錢」,他告訴他們。「把我的房子賣了我都籌不到那個數。」

自從在大學當學生會主席以來,馮先生一直都在中國的體制內追求著成功。但生第二個孩子的經歷讓他深感震動。「對於人來說,生孩子不是一個很自然的事嗎」,他問,「這樣做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嗎?」

「我曾經是那種認為我們不應該給黨找麻煩的人」,他在新公司外的一家咖啡店裡接受採訪時說。目前他在一家私營公司做軟體工程師。無論是福利還是職稱都無法與舊單位相比,但是至少他有工作。「但是,這讓我不僅重新思考這個計劃生育政策,而且包括更廣泛的問題,例如為人的權利,以及構建我們的公民社會。我開始重新思考這整個的體制。」

就其本身而論是失敗的

中國稱一孩政策避免了多生4億人口。如果沒有它,計劃生育官員說,中國今天的人口將要多出30%。在中國以外,環保團體稱這是中國對地球的健康所做的最大的環境貢獻。而經濟學家稱它為幾十年來中國積累的巨大財富做了很大貢獻。

但人口學家不這麼肯定:在中國的生育率下降中,大約70%是來自推出一孩政策之前那些年的努力,通過不那麼嚴厲的限制來遏制家庭人口,例如晚婚和延緩生第二個孩子。雖然1970年代的兩孩政策,無疑導致了侵犯人權,但是接下來的一孩政策,大大加強了對生育的限制,飛快加速了強制墮胎和絕育的步伐。人口學家認為,一孩政策歷時遠遠超過了所需的10年時間。在中國的亞洲鄰國,財富的增加本身就導致了人口出生率下降。

一些最引人注目的批評來自中國的學者,他們查看了該政策是否的確防止了4億人出生。一些人認為,更準確的數字應該是1億人。「大多數被避免出生的人口,如果有的話,是因為1970年代生育率快速下降,而不是一孩政策帶來的」,人口學家王豐、蔡勇和顧寶昌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寫道。他們得出結論說,歷史可能會把這個政策視作是一個代價高昂的錯誤。

他們認為該政策得以繼續存在的唯一解釋是官僚:為了維持一孩制度,現在僱傭了如此多的官員——有幾十萬,也許更多,中國一直不願意讓他們失去工作。

在中國嚴厲限制生育背後,起初是為了避免人口災難性的增長。但是經過近半個世紀人為地改變出生率,中國已經造成了長期的人口問題,它正促使人們重新思考這整個的龐大實驗。儘管估計各不相同,中國的人口預計在2020年到2030年之間達到高峰,約為14.5億人。到了2030年,中國社科院預計,中國將成為地球上最老化的社會:今天,中國幾乎是5個納稅人來支付一份養老金;到了2030年,該比例將降為大約是2:1.

學者們和藍領工人都在擔心:中國人在變富之前先變老;與此同時,中國的GDP增長已放緩至二十四年來的最低水平,預計還會繼續下降。中國已經達到了「後馬寅初時代」,北大人口研究所的穆光宗最近寫道。中國走到了「一個歷史的十字路口」,需要儘快從人口過剩和加強計劃生育這些虛幻中走出來。

其結果是,中國正在重新認真考慮計劃生育政策,許多人認為北京完全摒棄對生育的限制只是時間問題,在一些城市,官員們已經在討論給寶寶獎金,以鼓勵多生孩子。中國拒絕明確地為錯事讓步,2013年的時候只表示將會「逐步調整和完善」該政策。那時所做的放寬是允許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夫婦生兩個孩子(此前是雙方都必須是獨生子女才可以生二胎)。

在公開討論如何解決這些問題時,中國的精英們心照不宣地承認一孩政策已經走得太遠了。他們沒有做的是去做些改變,減緩該政策最嚴重受害者的痛苦:那些鬼孩子。

「社會撫養費」

48歲的Max Wong是一名長期的牧師,墮胎對於他來說是禁忌。因此,當他的妻子第二次、第三次意外懷孕時,毫無疑問,他們會把孩子生下來。他沒想到的是這所導致的後果。

在他們第三個孩子出生後,他被解僱了。「作為一名牧師,你已經違反了中國的法律,你不是一個好的楷模」,教會其他領袖告訴他。在家裡,他的第二個兒子告訴家裡人,「因為我沒有身份,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這種嚴重的抑鬱使得Wong回到了老家,看看繳納罰款的事,在老家可能會「便宜」一點。他被告知要先繳10萬元(約2萬加元),才能給兩個孩子辦戶口。他被告知「你很快就能拿到。」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他至今什麼都沒有收到,雖然他預計會很快。他認為,那些罰款很容易被官員用來墊自己的腰包。「那些錢成了地方政府的灰色收入」,他說。

在回應《環球郵報》的書面提問中,中國的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回覆說:關於獨生子女政策的罰款,地方官員必須公開自己的規則,以及他們收集了多少錢這些信息。法律要求地方官員把那些罰款——即中國所謂的「社會撫養費」——上交國庫,雖然之後它們會返還給地方預算。因此,這仍會促使地方官員將第二胎(的罰款)作為一個財政來源。這不是個小數:2012年的一份報告表示,中國三分之二的省份發現,他們收取的這類罰款總計26億加元。

儘管中國政府在轉變態度,但是在給《環球郵報》的回應中,該委員會為繼續限制生育辯護,該委員會寫道:「中國的一些基本國情沒有改變,比如國家龐大的人口及它對經濟和社會發展帶來的沉重壓力」。該委員會還說,經評估,這些罰款額為當地一名家長年均可支出收入的「三倍以下」。

《環球郵報》採訪了六名家長,他們總共有八個「鬼」孩子。這些家長告訴我們,該罰款是當地平均年薪的14倍,而且每年都在漲。

34歲的會計師Raine Ma的第二個孩子——一個女兒,現在已經6歲了。Ma見到對她的罰款從2012年的30萬元人民幣(6.1萬加元)升到了2014年的43萬元(8.7萬加元)。那將近是她所在的北京當地平均年收入45052元的10倍。

支付這筆罰款將令她的家庭很多年一貧如洗。「這個政策不公平」,她說。「生育不是人的一個基本權利嗎?」此外,她指出,無論是比爾·蓋茨、沃倫·巴菲特,甚至毛澤東和現任國家主席習近平,都不是他們家的第一個孩子。「有多少優秀的人被計劃到別存在了?」她問。「我認為目前這個政策只能控制像我們這樣誠實、正派的人。」

《環球郵報》還向中國的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詢問了是否會進一步放寬限制。得到的回覆是:對於允許每個家庭生第二胎,「還沒有時間表」,以及「取消社會撫養費制度,對於那些已經嚴格遵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的人是不公平的」。

世界與她擦身而過

在北京市中心框住李雪(音)的那間寒冷的小屋裡,談改革似乎非常遙遠。在她的一生中,一個新的中國與她擦身而過。自從作為家中的第二個孩子被生下來以後,21年裡,對於李雪來說,幾乎沒有變化。一孩政策的放寬沒有對這些「鬼孩子」獲得合法身份有任何幫助。據官方統計,她依然不存在。

李雪不是來自富裕家庭。她的父親在國有企業里切皮革,當時一個月的工資是100元左右。當她母親第二次懷孕時,一次煮東西時受傷,令她受到感染,醫生說,該感染令她不能做人工流產。李雪出生時,她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症的母親失去了在附近一家集資公司的工作。她父親被告知要為李雪繳納5000元的罰款。他告訴他們,「如果我們繳了罰款,我們家還哪有錢活下去?」

李雪從來就沒有接種過疫苗,也沒有受過正規教育。作孩子的時候,她拿來鄰居的舊書,她教自己數學、閱讀和寫作。一捆文檔一絲不苟地記錄下了接下來的幾年,她和她父母為了扭轉她的情況所做的努力:官方通知、信函、上訪,歸納了她一生的懊惱。無數次跑警局、計生辦和法院,就象一場關於法權盛大的兵乓遊戲。

她買不到基本的藥物,因為要求有身份證。沒有適當的證件,她不能乘坐火車或長途客車。她的一生僅限於圍繞她家方圓幾公里內。

她的地位,或著說缺乏地位,也意味著遭受社會排斥。「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與受過良好教育或成績好的人來往,而不像我,根本都沒有上過學」,她說。其他人與她在一起也覺得緊張,因為多年來當地居委會把她視為一個麻煩製造者,一直在盯著她,令她看上去是個可疑的人。她知道這個,是因為2009年的時候,她父親在垃圾里發現了一張紙,上面顯示有10個人,包括警察和鄰居,被分班,24小時監視進出他們家的人。「基本上,我沒有朋友」,她說。

她不曾約會,因為她知道,沒有人會願意娶一個「黑孩子」,這是中國對「鬼孩子」的叫法。約會屬於要去談論未來,她儘量不考慮。「關於夢想,我不會去想太多」,她說。

最近,她花了很多時間照顧她生病的父母——給他們做飯,陪他們上醫院。為女兒的戶口上訪,她父親虛弱的身體被幾次粗暴對待後變得更加糟糕了。去年他住進了醫院。秋天,當李雪接受《環球郵報》採訪時,醫院打來電話說,其他人更需要使用一直在支撐她父親的呼吸機,她父親的呼吸機被拔掉了。這讓李雪擔心「沒有呼吸機,我爸爸會死的」。

幾天後,他離開了人世。隨他而「逝」的是每個月1260元(255加元)的國家補助。留下來的是大約1.5萬元(3000加元)的醫療債務。

原文連結:The ghost children: In the wake of China’s one-child policy, a generation is lost

(譯文略有刪節)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博談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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