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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上大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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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來,不少網友在談論當年考大學的種種艱辛,令人不勝唏噓。由此,我也不禁想起當年自己上大學所走過的路程。先請看下面一段日記:

1977年10月21日

……睡前聽到中央廣播,教育部召開高等院校招生會議,新規定:在工農兵幹部、應屆高中畢業生中招(生),20歲左右、不得超過25歲,未婚、高中或相當高中文化水……

這是我獲招工離開農村到工廠途中所記的一段日記。當年激動了無數青年、尤其是知青的恢復高考的消息,在我的筆下,卻像記成流水帳一般,平淡得很。我並非故作矜持,更不是什麼穩重成熟,而是根本上就不把這事當一回事,確切地說,不當跟自己有關的事。原因很簡單:我只有小學畢業的學歷,做夢也不會往大學方面夢,能有個工廠收留就燒高香了!準確地說,我只有小學三年級的完整教育,剛上四年級那年文革開始,五年級那年,為武鬥後「群眾鎮壓」時期,我是我小學最大的群眾組織頭頭,該組織擁有全校80%學生和過半數老師,武鬥後屬於被鎮壓一派,因此,整一年我都逃學不去學校以避免被批鬥,直到六年級時經校革委會再三「最後通牒」才硬著頭皮返校接受班級批鬥(因風潮已過,故逃過全校批鬥),畢業時獲寬大處理得以畢業但失去了升學機會。雖然失學在家以及以後下鄉期間,我閱讀了大量文史政哲類的書籍,但只是為了解悶消遣,根本就沒有什麼自強奮鬥之類的意識,更沒有將之與日後升學發生什麼聯想。所以我對恢復高考消息處之淡然是非常正常的。

到廠後的第一次新工人大會上,工廠領導開門見山宣布:今年進廠的新工人不能參加高考。此話一出,喧譁頓起。要知道這批新工人大部是知青啊,壓抑了十年的理想啊願望啊……當然我除外,我只是對接下來宣布的消息倍感重視:新工人必須經過半年集訓,重點是業務培訓,須通過多次考核方能分配工種。而業務培訓所需要的基礎,就是我一無所知的數理化!

在半年的集訓其間,不少新工人公開或半公開地進行了高考複習——今年不能考就為明年準備啊。我也積極參加了這股高考複習潮,並且是「複習」理科。其實我對高考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只不過是「暗度陳倉」——借「複習」高考,啃下初、高中的數理化,以通過工廠的業務集訓考核。說老實的,能來到這個工廠(本省最大的火力發電廠)當工人,我是十分滿意的了。於是,在準備高考的幌子下,我將初、高中的數理化課本像看小說一樣「通讀」了幾個來回,有疑難問題就請教一起複習的同伴,或請教給我們上培訓課的老師。幾個月下來,不僅跟其他初、高中畢業的同伴有了「共同語言」,幾次業務考核還都拿了八、九十分的好成績。至於數理化的基礎呢,化學沒有任何實驗機會啊,就靠想像,整個就稀里糊塗;物理因在工廠多少有些實踐,似懂非懂啦;倒是數學,似乎學上癮了,到後來還可以去「輔導」別人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半年後,分配工種,我分配到鍋爐車間檢修班,雖然髒累,但好歹算是技術工,也就無悔無怨了。至此,我的「暗度陳倉」計謀算完成了,照理說可以停止「複習」了,但我最後卻報名參加了七八年的高考。原因就是,我試著作了幾份不同省份的理科高考試卷(七七年是各省自行出題),居然都能及格以上,於是自信心無原則地膨脹起來,頭腦一發熱就鬥志昂然投入了「真正的」高考複習。結果當然是嗝屁了,但也接近了體檢線,在落榜的同廠考生中,也還算較「體面」的,使得我還不至於信心崩潰。而確實將我信心刺激起來的是,那年我姐居然是以小學畢業的背景考上了省外大學!我姐歷來是我的榜樣,她行了我也不能不行啊!於是,我重新抖擻起來,再次投入高考複習。

我還是繼續複習理科,我實在是應該棄理從文的,好歹讀過不少文史政哲類的書啊,數理化就靠那幾下子就能糊弄?我之所以繼續準備理科,一是不甘心放棄已經糊弄了半年的東東;二是三心二意,認為考不上也通過高考複習多學點數理化知識,對日後工作有益;三是當時大都考生重文輕理的通病,尤其是搞文的在文革最倒霉的前車之鑑--我父母就是實例。然而,舞文弄墨畢竟是我的拿手好戲,就在複習其間,每次作文模擬習作,我都寫得挺漂亮,其中兩篇還弄成小說在地區文藝刊物上發表,都是當時時興的「傷痕小說」類型,一篇還是寫知青的。於是,我的親朋好友(他們都十分清楚我根本不是考理科的料)便極力動員我改考文科。

春節過後,我終於決定改考文科了,這是基於以下考慮:一,端正思想,從戰略的眼光認識到高考是改變自己命運的「空前絕後」的歷史性機會;二,放棄三心二意的念頭,全情投入高考;三,「真的」想考,就只能考自己有把握的,別再裝模作樣玩酷去「考」理科;四,次年我二十五歲,即是高考年齡大限,這年再不考上,次年壓力更大。有了以上認識,我的高考複習採取了甚為慘烈的做法:首先是把自己逼進了一個「破釜沉舟」的絕境:四處揚言:今年一定考上!令自己沒個退路,考不上不僅沒面子,以後在廠里也不好呆了,力圖使自己「置於死地而後活」。至於複習,更是拼了老命,工余時間,除了每天堅持打球以保證體質,其他一切娛樂消閒活動皆停止了,複習資料占據了我的全部時空。複習的關鍵時間在臨近高考的四、五、六月,而那段時期正是我們火力發電廠停機大檢修的時期(因是漲水期水力發電廠可提供充足電力),也正是我們檢修工最忙最累的時期,幾乎每天都加班加點檢修,能利用來複習的時間只有深夜凌晨一二個小時以及早晨一二個小時,每天睡眠就只有三四個(甚至二三個)小時了,為了不妨礙同宿舍的工友休息,還往往得到路邊路燈下或燈光球場讀書,那些可以背誦的東西就留待上班期間以「抓革命促生產」的方式進行了。於是,在車間看到誰一邊幹活一邊嘟嘟囔囔的,就是我們這些「高考迷」了。我們的師傅還挺通情達理,只是叮囑我們不要因此忽視安全,並不多干涉我們。廠團委書記在多次遇上我們路燈苦讀的場面後,特別開恩允許我們每周四下午政治學習可以利用來複習。

那種艱苦、那種壓力,現在想起也不寒而慄。我還多了一層壓力,本來我自己一直不肯正視的,卻被一位朋友挑明了,他說:「你這樣的背景(指小學畢業),即使比別人高一截分數,也不一定能錄取。」我真的為此彷徨了幾天,但很快就穩定了情緒,主要也就是有我姐的先例鼓舞,此外就是當時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錄取不錄取自己無法控制,自己能做到的只有比別人多倍的努力!

高考了!三天考試!考畢,我足足昏睡了三天,吃不下東西,一吃就想吐,只能喝少量的水。醫生給我渾身上下查個遍,也說不出毛病在哪,只能含含糊糊地說:「虛脫了。」之後,便是體檢;之後,便是等待。漫長的等待,焦心焦肺的等待。這期間,我絕口不提有關高考、錄取、大學的一切字眼。我的朋友們也默契配合絕口不談類似的話題。

那天,在五十多米高的鍋爐頂上搶修排汽管道,高溫、危險且是沒膝的煤灰,休息時,大家都走出車間透透氣,我下意識來到收發室,收發員淡淡說:「有你一封信。」一看,一陣頭暈--省外某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年我們工廠一百多考生,只三人考上,都是我們鍋爐車間的同年進廠的工人(都曾是知青),另外還有幾位考上電大和代培生,其中一人是跟我同公社插隊同年進廠的知青朋友,現已是該廠副廠長。

那時,我的喜悅之情是可以想像的、更是可以理解的,但很快的,我的身上卻發生了難以想像、且不可理解的現象:愈近入學我就愈感覺到莫明的彷徨、焦慮、恐懼,以致我父母送我到地區轉車去廣州時,我居然哭喪著臉對老爸說:「不想去……」真箇把我老爸氣糊塗了:「你到底怎麼啦?!人家都喜氣洋洋去,你卻像上刑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這麼一路彷徨、焦慮、恐懼地往廣州去了。以致在廣州下車後,來接車的老姐瞪大眼睛看我半天,才驚咤道:「你怎麼像個勞改釋放犯呀?!」過了很久後,我才對當時我那種失態有所理解:一是我離開學校太久了,而且是跳過初中高中來到大學,根本就沒有這種心理準備和心理承受能力(事實上後來我確實是有一個頗艱難的適應期);二是想著自己如此「大齡」,跟同學如何相處?其實,我多少有些給自己嚇著了:文革十年,有誰能在學校好好讀了什麼書?還不是靠自己拼上來的?至於年齡,後來才知道,雖然我們班最小的應屆高中畢業生是十六歲,但年齡最大的卻已是三十歲(從北京到雲南建設兵團的知青),像我這段年齡層的比例最大,而且幾乎都是當年的知青。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華夏知青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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