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鉤沉 > 正文

在知青文藝宣傳隊的日子裡

作者:

剛下鄉時,我們三男三女六個知青一個組,同吃、同住(同大院不同房)、同勞動,平平等等和和氣氣一家子似的,雖然辛苦,也蠻開心的。但好景不長,幾個月後,形勢起了變化:組長阿生是知青幹部抽去搞蹲點了,大個子阿毅擅長球藝,三頭兩天代表大隊公社外出比賽,三位女生俏、清、麗,則成為大隊知青文藝宣傳隊台柱,整日介排練、演出。這一來,只剩我一人留在生產隊干農活了。說老實話,干農活我不怕,再苦再累也能熬,老哥啊,怕就怕一個心理不平衡!正所謂不患窮患不均。可不是?這樣一折騰,不就顯得我老例無能弱智思想落後不思進取了嗎?!要發奮啊我竭盡心思尋找進取的途徑。像阿生那樣?似乎過於理想化,幹部是接班人吶,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做的;學阿毅?也不現實,憑我乾巴猴瘦狀,進球場不知是我打球還是球打我;唯一的可能性就歷史地責無旁貸地不容置疑地落到知青文藝宣傳隊了!

還沒等我策劃出類似楊子榮打進威虎山的謀略(哥們該清楚我為何那麼熟悉「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之類的黑話了吧),機會送上門了。事緣那年公社知青春節會演,要求每一個宣傳隊都要有自編節目。我們大隊的知青文藝宣傳隊演藝是一流的(公社級),就差在沒人會編節目。我敏銳地認定,憑我多年來寫了幾大本日記並不時在日記中創作洋溢著革命豪情詩歌的經驗,這個編節目者捨我其誰!目前問題在於同志們並不知曉我的日記尤其是日記中的詩歌,那麼我責任就在於要創造一切有利條件讓同志們無意中看到我所希望他們看到的東西。(其實從一開始寫日記起,我就預料或者說期盼同志們看到我的日記,因此寫的東西很自然維繫在似自我而實公開的狀態。或許這是受報刊登載的雷鋒王傑等英雄人物的日記深刻影響所致。)

於是,某一個休息天,我一大早就坐在桌前整理日記本,當值日作家務的麗需要人幫忙到井邊洗菜時,我理所當然心情愉快地跟她走了,離去前,我的日記本很自然而恰好地翻到我嘔心瀝血創造的長詩《紅十月之歌》。這是我借鑑當時紅極一時的《理想之歌》的創造經驗寫的,寫我們如何在十月份來到廣闊天地,當然聯繫了歷史上十月所具有的革命意義;由於採取了著名的階梯式句式,還常常大膽地大量用一字或二三字句式,因此雖然總字數不算太多,卻也占了二十多頁。總之,是一首從內容到形式都具有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的作品。

事情的發展自然如我所料,待我和麗說說笑笑從井邊返回時,我的紅色日記已經傳遍組裡其他幾位插友的手,接著很快大隊知青文藝宣傳隊的知青們都知道這個「意外發現的秘密」。很自然地,當他們激動地圍著我邀請我加入宣傳隊編節目時,我不失禮貌而又堅決地謝絕了;直到知青帶隊幹部出面邀請,我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當然在答應的同時沒有忘記表示對不能堅持在隊裡勞動感到遺憾。

於是,我來到知青文藝宣傳隊,登上了「新的戰鬥崗位」(這是知青帶隊幹部說服我的有力理由)。我在宣傳隊的任務當然是編節目了。在這方面,雖然我沒有前科,不對,是以前沒幹過,但克隆式的「三突出」創作原則,鋪天蓋地的宣傳材料,在加上我幾年來創作日記的經驗,很快我就順利地完成了編節目的任務。當然,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而實際上我也已經深深愛上知青文藝宣傳隊這個戰鬥集體。問題是節目編完了我似乎沒理由再閒著沒事地愛下去。於是我再次發揮主觀能動性,創造「愛下去」的機會。其實,機會只能往兩個方面考慮:一是台前,一是幕後。有以前跳忠字舞的慘痛經歷,我打死也不考慮台前;至於幕後,當時知青文藝宣傳隊還沒有舞台監督的概念,也用不著拉大幕的(隨便一塊空曠地便是舞台),樂隊也從沒想過要有個指揮(即使有也沒人會跟從指揮),這麼一來,我只有參加樂隊一途了。

說老實話,當時大隊知青宣傳隊的各種樂器我都能弄響,但水平就遠不如現有樂隊隊員了。惟有出奇制勝!我當機立斷返城用二十元買了把小提琴——宣傳隊所未有的樂器。二十元哪!幾乎相當我半年的工分錢。哥們,現在你給閨女買架鋼琴也用不著半年的收入那麼大手筆吧?大筆投資的結果使我得以順利加入了宣傳隊樂隊成為唯一的第一小提琴手。

當然開始總有艱難的過渡時期:拉琴時總要用棉花塞滿耳朵,右手運弓特別的累——就為了儘量使琴聲減到最弱,那種鐵鍋擦砂地般的琴聲實在是不利於樂隊知青同志們的身心健康,我們得為同志們著想啊!於是我也就練就了一手獨特的「飄弓」技術,在姿態瀟灑自若的演奏過程中,始終能使弓與弦保持在若即若離的狀態,很有超然的音樂哲學意味。當然,其他次要方面如音質音量音色等是不必考慮的了。也當然我從始至終都婉言謝絕一切獨奏的機會,儘管知青同志尤其是貧下中農多麼渴望欣賞當時罕有的小提琴。我們絕不能搞個人英雄主義啊同志們!

在任勞任怨兢兢業業堅持樂隊工作之外,我還參與了一次台前演出,演的是樣板戲(摺子)《沙家浜》(忠義救國軍進駐沙家浜一幕)。前面我說過打死也不到台前(演出),但現在是演樣板戲,革命任務非同一般黨叫幹啥就幹啥死了可免不死逃不了啊(最實際的情況就是台前演員不夠,要後台的頂,我的演奏水平決定了第一個被樂隊貢獻出來)!當然領導也不會為難我,而是照顧了個閒角給我扮演——「匪兵乙」。那個「匪兵乙」啊就是跟著刁小三上場,拎著個搶來的包袱,轉個圓場,說一句什麼什麼的話(大略是一聽就知道壞得很小氣那種話)。簡單得很吧就一句台詞?可就是這句台詞,讓我水深火熱了足足三個星期(排練)!我死活說不溜記不住,一上場走位,不是忘詞就是結巴。相比之下,跟我同台的「匪兵丙」(搶的是雞,比我壞)卻台詞說得溜溜的,神奇十足。其實他那台詞好記好說,我根本沒在心也能記得住說得溜。我向隊長要求改做「匪兵丙」可「匪兵丙」堅決拒絕。

正式演出前兩天總彩排,整台戲就讓我那句台詞給掐死了。其實我並沒有忘詞,只是由於緊張過分口乾舌燥那台詞已衝到嗓門眼,可就噎住出不來,嘴巴一張一張的活像演啞劇。「匪兵丙」則是大展身手,將手中的大閹雞(因是總彩排,用了活雞)揚得咯咯歡叫,那句台詞叫得溜溜的山響。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呀,「匪兵乙」和「匪兵丙」同一場面,效果立分高下。結果可想而知,總結會上,「匪兵乙」收到嚴厲批評而「匪兵丙」大受讚賞。

知恥而後勇!我抓住最後兩天死背那句台詞,即使到公社辦事,一路上嘴裡也嘟嘟囔囔的,以致在公社糧所門前撞上個在鄰近大隊插隊的老同學,張口要叫他名字,嘣出嘴的卻是那台詞。當場弄得那老同學直翻白眼,可我卻暗地裡樂翻了天——這回我可是把那句台詞說得溜溜的響響的!我趕忙躲到一邊,試著再三復頌那句台詞,次次都是如此——溜溜的響響的!我那個開心呀激動呀差點就當街高呼毛主席萬歲了。次日晚上開演前,我鄭重其事向隊長保證要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而我心裡還憋著另一個決心:以實際行動給「匪兵丙」一個意外的打擊!讓他知道我老例「溜溜的響響的」厲害!

開演了……刁小三上場了……到我們了!我拎著包袱「匪兵丙」拎著大閹雞上……走圓場……到台口了,該說台詞了!就在這關節眼,我的腦子竟然一片空白!我那個心呀我那個身體呀冰冰涼涼冷冷颼颼。不能倒啊我死命支撐著悠悠晃晃再轉多一個圓場(可憐那「匪兵丙」也不得不疑疑惑惑跟著再轉)。老天有眼啊!就在第二圓場快轉完時,我的腦子豁然一亮——台詞想起來!事不宜遲我張口一說,啊啊,說出來了,溜溜的響響的!溜-溜-的-響-響-的!心裡那個舒暢啊,我頓時得意忘形地一抖包袱,即興發揮地來了個亞英雄式的亮相,並示威般地斜眼瞟向「匪兵丙」,卻見「匪兵丙」又在悠悠晃晃地轉圓場,轉完一個接著再轉一個,臉色煞白煞白,手中的大閹雞被捏得直伸脖子尖叫。這小子怎麼啦該不會也忘詞吧?我正納悶兼幸災樂禍,他轉到了我跟前,兩眼血紅紅地盯住我,壓著嗓門吼道:「你小子念了我的台詞,我念什麼?!」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華夏知青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22/1028/182234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