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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選擇去做「吉祥三保」號稱「少走40年人生彎路‌‌‌‌」‌‌‌」

他們很大部分都是想要捍衛自己的年輕人,想要今日事今日畢,不想加班,不想996,不想24小時在線,隨時回復同事、老闆和客戶的問題。他們希望能掌握自己的時間,希望工作和生活的邊界分明。他們也不願意付出多餘的情緒勞動,工作就是賺錢,得到回報最重要,這一代年輕人更清醒,也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同時,他們也在艱難的就業環境中,為自己尋找後路和更多可能性,就像他們總是在說,‌‌‌‌「實在不行,最後的最後,我還能去當保全養活自己。‌‌‌‌」

前段時間,年輕人儘量不要做保全上了熱搜,話題詞的後半句是,‌‌‌‌「因為太容易躺平了。‌‌‌‌」許多90後、00後在話題中討論當保全有多舒服,年輕人來了,就不想走——‌‌‌‌「不羨鴛鴦不羨仙,羨慕保全每一天。‌‌‌‌」

年輕人開始大膽地說出他們的理想職業——保全、保潔、保姆,合稱‌‌‌‌「吉祥三保‌‌‌‌」,也有越來越多人真的放棄了原本的高薪工作、白領生活,提前開始人生下半場。

他們在社交平台上這樣寫道,‌‌‌‌「當保全,少走40年人生彎路‌‌‌‌」‌‌‌‌「人生的盡頭是保潔,現在當,到了50多歲,就有二十多年的經驗了。‌‌‌‌」類似的理想職業還有宿管、收銀員、圖書管理員……

他們很大部分都是想要捍衛自己的年輕人,想要今日事今日畢,不想加班,不想996,不想24小時在線,隨時回復同事、老闆和客戶的問題。他們希望能掌握自己的時間,希望工作和生活的邊界分明。他們也不願意付出多餘的情緒勞動,工作就是賺錢,得到回報最重要,這一代年輕人更清醒,也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同時,他們也在艱難的就業環境中,為自己尋找後路和更多可能性,就像他們總是在說,‌‌‌‌「實在不行,最後的最後,我還能去當保全養活自己。‌‌‌‌」

我們採訪了三位選擇去當‌‌‌‌「吉祥三保‌‌‌‌」的年輕人:一位兼職上門做飯的白領,一位放棄程式設計師高薪去當保潔的男性,還有一位來自重慶的00後,她剛剛大學畢業,選擇成為一名月薪3800的保全。看起來,這些工作與他們預想的人生路徑相差甚遠,他們為什麼選擇了這份職業,如何理解它,又在其中體悟到了什麼?成為‌‌‌‌「吉祥三保‌‌‌‌」的人生,真的可以少走40年彎路嗎?

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需要上門做飯的,

最多的是年輕人‌‌‌‌

Daisy女28歲合肥

做上門做菜這一行,對我來說是誤打誤撞。十月底,我弟的飯店要重新裝修,他是廚師,就待業了,想利用這個時間賺點錢,我就在小紅書上幫他發布信息,找人接單,結果到有人接單的時候,飯店已經裝修好了,他沒時間做了。我爸媽說,你不是也會做飯嗎,你可以去試一下啊。我覺得也對,我從小喜歡看美食節目,小學三年級就開始做飯,有這個機會,也可以去嘗試一下。

第一單就是個大單,要給10個人做14道菜,都是家常菜,毛豆燒雞、小炒雞菌還有萵筍燒肉什麼的。怕忙不過來,我還拉了一個女性朋友和我一起。第一次上門,還有點緊張,做了一些心理建設,比如第一句話要說什麼。最後我跟朋友在廚房忙了將近四個小時,從進門、洗切到烹飪,最終圓滿地成功了,客戶反饋很好,說菜都吃完了,還特意點出某些菜特別好吃。我就覺得很有成就感。

Daisy第一次做的14個菜

我是有工作的,做人力資源管理,畢業後就做HR,做了11年,業務一直不錯,平時加班也不多。但是,疫情之後,這個崗位的競爭性越來越強,很多人會跳槽做這個,還有不少研究生也在找這樣的崗位。我也能感受到壓力,上門做飯,算是幫我額外掙一筆錢吧。

做HR跟人打交道比較多,所以在上門做飯的時候,我會比較注意和客戶的溝通,看到家裡養了貓貓狗狗,就主動找寵物相關的話題聊天,或者找我們共同愛吃的食物,拉近距離。我還給自己能做的菜品做了個PPT,客戶可以直接挑選。我做得比較順,從開始做到現在,每周都有訂單,現在已經排到了兩周之後。雖然只做了不到兩個月,但我現在的客戶或者有意向的人有100多位,大概一個月賺1500多。

上門做菜之前,需要做一些準備。首先是跟客戶溝通好具體的做飯地點和時間,以及用餐人數,方便給他報價,一般2-3個菜是48元,4-5個菜是68元,最多的是12-14個菜,收168元。如果他覺得報價合理就下單,交20元的訂金。接著會根據客戶要求,提前給他買菜,保留好小票和付款記錄截圖,實報實銷。上門時,我會帶鞋套,還有削皮刀之類的小工具。有一次一個客戶想吃烤雞,但是他家裡面沒有空氣炸鍋,我就把自己家的空氣炸鍋給他帶了過去。

最初進入這一行,是因為興趣愛好,所以價格會定得比較低,後來我發現,付出的時間、成本和收入完全不成比例。有次我記了一下帳,發現居然有好幾單都是倒貼錢。比如有人點了三個菜,48元,但是距離特別遠,20公里左右,來回搭計程車少說也得40塊錢了。

慢慢我就學聰明了,開始調價。看距離,5公里以內就不額外收費,每超出1公里加2元;代買菜之前我都是免費,現在我會根據菜的數量收10到20塊不等。也會提供一些順手可以做的額外服務,比如倒垃圾、洗碗、清理廚房台面等等,收取一點費用。

幹了近兩個月,也觀察到了一些客戶的共性。想要人上門做飯的主要是三類:一類聚餐,一類是有老人孩子的家庭,注重飲食健康,會一直叮囑少油少鹽,還有一類,也是人數最多的,就是年輕的上班族,平時工作很忙,覺得做一頓飯一上午時間就沒有了,就會找我們上門。有的人會直接告訴我房門密碼,我給他做好,他下班後回來熱一下吃。

兼職幹這個讓我的生活也發生了一些改變,時間安排會比較緊湊。如果第二天上午有訂單,我前一天下班就直奔菜場,購買食材。有的客戶對食材要求比較苛刻,我會在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左右去菜市場買新鮮的,接著去上班。這麼做,有一段時間搞得我有點累。所以11月下旬開始,我一周只接3單。我也很少再去和朋友聚餐,工作之外的時間,基本都是在和客戶溝通。生活變得更充實了。

上門做飯,我覺得作為兼職還是蠻適合的,多一份額外的收入,稍微辛苦一點,但是並不是長久之計。因為如果你把它當作主業的話,需要付出很多時間和精力,包括你要去維護客戶、拓展渠道,要考慮很多問題,否則你沒有辦法保證能靠這個養活自己。

這一行,按我的理解,屬於家政行業,我並不覺得做家政的都是‌‌‌‌「阿姨‌‌‌‌」,或者丟臉。現代人的接受能力都比較高,上門做飯也基本都是年輕人發起的,我認識的做這一行的,好多比我年紀還小,20出頭。未來如果市場需求量夠大,我可能會考慮全職,做個類似的家政公司。

現在越來越多年輕人加入這一行了,很多人覺得‌‌‌‌「上門做飯‌‌‌‌」不屬於年輕人,其實,反而最多年輕人需要上門做飯,也是最多年輕人加入‌‌‌‌「上門做飯‌‌‌‌」。因為它就是一個很新的行業,本身就是年輕的。

‌‌‌‌「讓我費體力可以,

但是請別再讓我費腦子了‌‌‌‌

秦亮26歲北京

干保潔之前,我是個程式設計師,在遊戲行業。我喜歡電腦,喜歡玩遊戲,但不喜歡寫代碼。玩遊戲挺快樂,寫遊戲挺不快樂,天天寫代碼也是夠煩的。

為了離開這種生活,我做過一陣子銷售,朋友覺得我挺能聊的,挺合適的。就是跑業務,向外賣商家推銷平台的數據包,充了錢,就可以增加曝光率、點擊率。

銷售做了半年,後來,哥們找我做保潔,他說這兒挺好,來玩玩唄。離家近,我蹬個自行車五分鐘就到公司了。當時我也沒想好到底要做什麼,反正不是程式設計師,那就試試唄。如果最後實在不行了,我再干程式設計師去。

很多人對‌‌‌‌「保潔‌‌‌‌」的認識都停留在保潔阿姨、保潔大媽的階段。其實不是,現在很多年輕人做保潔。之前,我在抖音上也老刷到這種視頻,幫人家清潔屋子,收納,我還好奇怎麼這麼貴,這麼多年輕人穿著統一服裝。後來發現,高端保潔和傳統的保潔已經不同了,不是隨便抹抹桌子就好,而是所有的縫、所有的細節都要弄乾淨。傳統保潔像是客人買我三小時,三小時我到點就走,現在我們按單收費,客戶驗收滿意了才算結束。

我第一天上班,去了一個別墅,四百平方米,給我干懵了,從早上九點半干到晚上十點半,整整12個小時,下班的時候,完全都不會走路了。

我是個急性子,過去讓我摳一個屋,摳那麼長時間,摳不了。現在,我能一整天摳水泥點子,一點一點弄,能摳超過12個小時。這份職業教會我,保潔要讓客戶滿意,就必須幹得細緻,越細緻客戶越滿意,你才能更快回家休息。

這麼累也還在干,一方面覺得,哥們叫我來的,如果走了,不是沒面子嘛,忍忍接著干唄。另一方面,還是生活壓力,每個月我有一萬二的房貸,再去別的行業,還得再適應,等適應過來,有可能房貸就還不上了。

現在我的工資平均每個月8000左右,是程式設計師時期的三分之一。雖然不夠,也能夠支付一部分房貸,我和媳婦一起還,除去生活費還能剩下兩三千塊錢。

我媳婦兒會覺得,保潔很廉價勞動力,平均到每個小時的收入就很低。但我不這麼覺得,比起程式設計師,我更喜歡這個工作。

過去,一天24小時,我除了睡覺,就是面對電腦。寫代碼太費腦子,我的黑眼圈現在還沒下去。所以干保潔後,公司當時有兩塊業務,一個是清潔,一個是收納,我就選了清潔,最最不費腦子的。讓我費體力可以,但是請別再讓我費腦子了。

保潔挺好,不用熬夜,不用掉頭髮。下班就是下班了,不用把工作帶回家。下午三點收工,就真的收工了,回家等著下一單就行了。程式設計師不一樣,如果公司說三點可以下班了,但你活兒是沒有結束的,回家你還要接著干。

保潔的工作氛圍也更輕鬆,以前寫代碼,大家都是干自己的事情,很少會聊天。保潔不是,偶爾可以邊幹活邊聊天,比較愉快。過去,我也很喜歡看那種很髒的家被打掃得很乾淨的視頻,很治癒,自己做的時候,也會感覺到這種成就感。

做得久了,我發現,保潔和程式設計師完全是相反的兩種工作。程式設計師這份工作,很固定,兩點一線,每天的活兒也差不多,代碼和項目也差不多。幾點起床,幾點上班,什麼時候休息,什麼時候下班,還有多少活沒幹,都是按部就班的。

保潔不同,它是多點一線,每天都會充滿未知,就像開盲盒一樣。有時候,頭一天才告訴你單子是什麼,有時候你都不知道第二天幾點起,也不知道幾點完事,更不知道開出來的盲盒是新房、二手房還是出租房。

做保潔,能看到很多不同的生活。有的別墅真的很大,200多平。有的家裡特別多奢侈品,一個床墊要三百萬人民幣,一個床墊能值一套房。有的租客,把衛生間弄得很髒,光是衛生間能打掃一天。還有獨居老人的家,廚房特別小,擦著擦著,蟑螂爬出來了。

做了保潔後,我變得喜歡觀察別人的家,尤其是新房開荒,看看別人的家怎麼裝修的,怎麼擺設的。因為我的婚房是參考樣品屋裝的,很匆忙,都沒有自己設計過,幹了這活之後,發現原來還有這麼多設計啊,看哪兒我都喜歡,跟他們一比,我們家啥也不是了。干保潔,甚至可以偷學一些裝修方面的審美。

其實,所有工作干多了都是一樣。之前除了寫代碼就是寫代碼,現在一進門,這戶人家有幾個屋,廚房、衛生間、客廳在哪兒,從哪兒著手幹活,每天工作內容都是這些,沒有太大的新鮮感和期待了。

不過,保潔的工作還是讓我感覺到真正的快樂。下班了,大家都是哥們,沒有上下等級森嚴的感覺,過去你在公司,即便你和同事關係好,私下還是要叫XX經理的,稱謂不能亂。現在不同,老闆都是哥們,都是叫哥。

很多人也會問,程式設計師來做保潔不可惜嗎?包括我和爸媽也聊過。最開始,他們是不同意的,主要還是收入問題,他們覺得你之前掙那麼多,現在掙那麼少。但是,我說,要再干程式設計師,頭髮是見不著了,身體也不會這麼好了。最後,爸媽發現也勸不動,只能同意了。

不過,最近我打算辭職了,想回去干程式設計師了。雖然保潔掙的也不少,但跟程式設計師比還差點,干程式設計師,我至少能把房貸還上。不用和媳婦兒兩個人一起,我一個人就能還,對我們整個家來說,也能輕鬆點。未來還要考慮生孩子的問題。到最後,工作喜不喜歡沒那麼重要了,人不得不面對現實。

‌‌‌‌「做保全,是我自救的第一步‌‌‌‌

多多女22歲重慶

1

講我的故事之前,我必須坦白,我的人生目標就是當一條鹹魚。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我是今年的應屆生,大學專業是電子商務,學得很雜,都是皮毛,我幫人修過圖,搞過自媒體,擺過小攤,但當飯碗還是難。畢業之前,我試過很多份工作,也想找到合適的職業方向。

最初一份實習是在淘寶當客服,做了一整年。各種各樣的人都遇過,我總想盡力幫他們解決問題,就需要付出很多情感。遇到無理取鬧的人只能忍著,久了會發現整個人都是麻木的,沒有感情了。

我開始尋找新的目標,怎麼才能閒呢?聽別人說,老師很閒嘛,沒啥事做,生活穩定,有周末又有寒暑假,最多改改作業,也不能多累。人就是太傻、太天真,什麼都信,我就去考了,結果——你聽我普通話也知道有多惱火,前後鼻音、平翹舌全是錯的,普通話考試可想而知,很感激他們沒有笑我。後來發現老師很多都是要求專業匹配的,下班了還有家校聯繫、公開課、這比賽那比賽,實在太累了。

我還考過三支一扶,大學生回鄉村基層工作的考試,曲線入編吧。那個東西之前都沒人考,這兩年太火了,我發現,只要跟‌‌‌‌「編制‌‌‌‌」沾一點兒邊,我都考不過。後來看第一名,比我多了20多分,瞬間不傷心了,確實能力不行嘛。

還做過房屋管理,要記得一百多戶房子在不同小區的位置,對應的鑰匙和電錶,太繁瑣了。重慶密密麻麻的高樓總給人一種窒息感,我不喜歡,我還是喜歡清晨帶著露珠的農村草坪。而且,公司覺得我催租也不行,太溫柔了。他們總會提前半個月叫人家續租,哪怕租客明確說了幾號發了工資就給,還是逼著我天天去找人家。

我還做過移動外呼客服,最初還挺正常,也給人推薦挺優惠的活動,幹了一個月之後,慢慢搞一些奇奇怪怪的套餐,騙人辦業務,我也干不下去了。

後來,我還面試過營運,面試過電子廠,我的經歷太多了(笑),真的什麼都搞過。說到底,很多份工作我不喜歡,除了卷,還因為我臉皮薄,不喜歡跟人家發生糾葛。我真的沒有不努力,都努力過了呀。可是,就是這樣的結果。

輔導員也會為了就業率,叫我們趕緊簽三方,搞得我壓力很大。我不喜歡被束縛,我是自由的,想要去哪就去哪,想要幹嗎就幹嗎。如果當時我為了輔導員、為了學校簽這個東西,一定程度上就是被幾個表格綁架了。

我也不想考研。我本來就不喜歡讀書,從小到大都屬於中間水平,一般般的那種。之前拼命考試有一小部分也是因為當時的男朋友,覺得他很努力,對我也很好,既然他喜歡認真努力的我,我也想給他一個回饋。後來發現,他不僅冷暴力我,還出軌了,我覺得算了,考個屁啊,反正老子又不想上班。

我徹底想通了。很長時間,我好像總是為了別人,會有憂慮,擔心傷害這個人,對不起那個人,畏手畏腳,不敢做任何嘗試。後來發現,其實誰都沒有傷害,最後傷害的是我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好。

所以,做保全應該是我自救的第一步。

2

那會兒我看到很多人說,干保全,少走40年彎路。我想既然這樣,就去當一當吧,看看什麼感受。翻翻求職APP,各種朋友圈,忘了在哪兒薅到的,找到這份工作。

這份工作包住宿,早八晚八,一個月休四天,到手能有3800元。每個月我給家裡買點東西,自己吃點,回老家坐車花點,還能存2000塊錢呢。我的物慾並不高,大學四年才買了兩根口紅,平時也不怎麼愛喝奶茶,唯一的愛好是吃辣,喜歡啃鴨脖。之前,我還面試過另一家的保全,待遇比這個好,不過要上夜班,對身體傷害比較大,我覺得沒有必要。

現在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核實進小區人的目的,主要為了防止一些壞蛋進來(笑)。上崗之前,我還在網上搜,電棒怎麼使用,如果有人打我怎麼做。後來主管說,有人要打你,你就趕緊跑到監控底下。面試的時候,經理覺得我看起來太瘦小了,主管人很好,他讓我別擔心,他來搞定。後面我試了半天,就簽了合同。

一開始,我在另外一個小區當保全,那個小區房子好多,都在裝修階段,車又多,人又多,我被罵好幾次,說我沒注意給人抬車槓。我都準備辭職了,主管勸我不要走,他給我換到現在這個小區,我就開始快樂地躺平。

這個小區屬於比較好的,業主素質也都很高。有時候,住戶們會拿點小糖果、小零食給我。有家業主爺爺,大早上出門,提了一袋子青菜過來,說自己種的,特意摘給我吃。那天重慶的霧超級大,又冷又潮濕。他的小孫子也乖,每次看見我都會打招呼;娃娃的媽媽漂亮得像個公主,白白的,眼睛也大大的。

還有一位土豪業主,長得很明朗,像電視劇里的軍官。有次他開了一輛新車,我問他要不要錄一下信息,以後自動識別就方便了,他說好。錄完之後,我說他之前的車好像也沒錄,他說,我十幾輛車,你說的是哪一輛?當時我都不知道如何接話。後來聽同事說,新車是瑪莎拉蒂。

還有個熱情的阿姨,是業主的媽媽,典型閒不住的人,早上賣包子,晚上賣面,送孫子去幼兒園,送完就去賣玩具,一個月能賣三千多。精力比我好,我永遠無法達到她的那種高度。

每一戶人家都有自己的特點,每天觀察這些人就很有意思了。有錢人真的太享受了,有的兩家關係很好,就把房子打通,一起裝修,一起住,有錢人的世界真的不一樣。

不講理的人也有,只遇到過兩三個,我也不掩飾情緒,就會翻白眼,如果他要打我,我就跑到攝影頭前面。

現在,我就坐在我的保全亭里和你聊天。亭子小小的,1.5平方米,像個小貨櫃,但很有安全感。沒事可以摸魚,可以發呆。今年夏天重慶熱得太恐怖,我們小區綠化用水每天一百多噸,那個草還是要死不活的,但我可以躺在保全室,開著空調,24度,真的很舒服。發呆真的是很爽。保全亭前有一棵樹,有一串竹子,我天天看它們,很愜意。天兒好的時候,陽光會從樹的縫隙穿出來,有時候下雨,打得葉子抖動,還有行人從它們下面穿過。我什麼都不想,就看它們。

3

前段時間,我在網上寫了一篇保全日記,不少人看到了,給我留言,說他們做過保全,或者想去做保全。很多人都有類似的求職、考公考編的經歷,我發現,人陷在胡同里真的很恐怖,越努力想得到一個東西,越容易有一些差錯。

留言的人多了,我建了個小群,起名叫‌‌‌‌「精英保全團隊‌‌‌‌」,現在有100多人。都是年輕人,有當保全的,也有其他行業的,都是不想上班了,不想卷了,只想躺平。我想這或許就是現在年輕人的狀態吧。

群里有很多好學校的畢業生。有個男孩,985畢業的,他說他們寢室五個人,四個人都在當保全,他在移動當保全,待遇還挺好,每周雙休,法定節假日都有,一個月6000元。群里還有很多土木專業的,可能覺得工地比較辛苦,不如當保全。還有一個學動物科學,說他畢業就要去養殖場、飼料廠,為了考研,他做了五年保全,終於考上了。

還有一次,我發現接我的夜班同事是我的學弟。他來當暑期工。我們相認時,他嚇了一跳,說我們學校的就業率就這樣子嗎?畢業即保全,他很擔憂他的未來。更巧的是,後來在我的小群又出現了一個校友,也去當保全了。

一部分人會把保全當作一個中轉站,之後還是要去投入考編、考公的洪流。但是,那樣人生就容易了嗎?考得上考不上是運氣,崗位的閒和忙也是運氣,待遇如何也是運氣。如果想離開,手續複雜不說,出來不知道幹什麼,還不是焦慮。

我這裡保全大概有二三十個人,大多都是18歲到25歲的年輕人,有幾個是大學畢業,還有很多暑期工。只有我一個女生,大家都很照顧我,有時候下班天黑了,年輕的弟弟們等我一起回宿舍樓,走在路上覺得很好啊,當保全,也有了青春電影的感覺。

好像人覺得,大學畢業生當保全可惜了。我們小區有個保潔大叔,問我你是本科嗎?全日制本科嗎?大學畢業幹這個?還是正兒八經找個工作吧。我笑笑沒有說話。過了暑假,還有人問,別人都開學了,你怎麼不去上學?他們都以為我只是來兼職一下,都說要好好讀書,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是我讀了16年書,最後還不是選擇了一份安逸且沒有上升空間的工作。沒什麼可惜不可惜的,讀了這麼多書了,也都有自己的判斷力,自己覺得可以,沒問題就可以了。

不是我不努力。進廠工資又高不了多少,天天打螺絲,還有夜班。當條鹹魚,養活自己,不好嗎?

也沒必要羨慕別人,各有各的境遇嘛,有的家裡一畢業就給他安排進了很舒服的崗位,很舒服的單位。有的家裡本來就很有錢,不需要找工作。那些羨慕了也沒用。

我成了保全以後,我媽問我上班沒有,我說在上,她問幹嗎的,我說統計車輛,抬車槓,當保全。她又問,那兒給你開空調嗎,我說開的,她說,那行,你別中暑了。又問,你放幾天假,能不能回家?我說放四天,應該可以回家,她就說好的。

很簡單的對話。她不會質問你為什麼大學畢業了去當保全,為什麼不找個公司上班,為什麼不去考老師,她知道你開心就可以了。

4

保全這份工作,真的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它治好了我一年多的失眠。失眠很恐怖,閉著眼睛睡不著,白天又起不來,每天都渾渾噩噩。來這兒上班之前的一年是我最焦慮的一年,每天都很痛苦,努力了,得不到怎麼辦?得不到,然後呢,要繼續嗎?還有沒有別的出路?到處是未知的迷茫。

當了保全之後,我幾乎都是吃好喝好睡好。精神上放鬆了,人就會快樂很多。

沒有什麼複雜的人際糾紛,大家都樂呵呵的。同事之間沒有競爭,更談不上勾心鬥角,領導也不考核KPI,每一個人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我覺得,現在的人上班最大的壓榨應該是精神上的,那些所謂的KPI,你們有嗎?也有啊,那我肯定不行,搞不來。我喜歡今日事今日畢,上完班就完了,不用把工作帶回家,不會有任何擔憂。放假了,也不用想領導會不會找我,領導也找不上我,我手機都免打擾了。

工作,就是用勞動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對我來說,因為做保全,我得到了一份工資,還有充足的時間和自由,這比其他行業性價比高得多。

我真的不是那種奮鬥的人。人的基因不一樣,有的就是渾身幹勁兒,不幹活不行,比如我媽,她很勤勞,就是覺得廠里好,從一而終地工作。我爸呢,年輕的時候也做過不少,學過木匠,學過廚師、電焊,啥啥都學過。到了40歲,開始念叨,不想打工了,不想賺錢了。我媽逼著他上班,不上班,家裡兩個孩子怎麼上大學?他就又去打工。但他會突然想回家,就偷偷叫我幫他買票,不要告訴媽媽,回來一玩就是一兩個月。

他真的很像小孩子,我覺得我很多想法都來源於他。小時候,媽媽去上班,爸爸常常會帶我去摘路邊的小水果啊,梔子花啊,夏天抓螢火蟲,度過了很輕鬆的童年。之前備考教資,他也一直跟我強調,不要我大富大貴,也不要出人頭地,他只要我自己開心就行。我心想,爸爸你都當一條鹹魚了,那我也當一條鹹魚好了。

老人們都訓誡我們,年輕時奮鬥是為了老了的生活,但是,他們有沒有想過,老年階段是性價比最低的時間,有沒有必要為了那一點點的時光,去浪費身強體壯這些年,做自己不願意的事情?

當然,大學四年,還是在我人生中留下了很多。如果爸爸媽媽沒有讓我讀書的話,我可能跟村里那些初中輟學的孩子一樣,早早當媽媽了,被柴米油鹽所困,到時候再經歷老公出軌,離婚又離不掉,說什麼為了孩子忍下去,真的會痛不欲生。如果我高中畢業就當保全,看業主那麼有錢,可能會很難受,會覺得為什麼他們那麼有錢?但我讀完大學,會覺得其實沒什麼,每一個人有不同的可能性,別人的生活也是努力來的,自己過得快樂就可以了。

讀書還是有用。不讀書,我根本不會有現在的想法,不結婚,不要娃,想幹嗎就幹嗎。大學讓我更清醒、誠實地認識自己、面對自己。不讀大學,我說不定還不會想當保全呢。

都說年輕人最想做的三大職業是保全、保姆和保潔,保全應該是這裡面最輕鬆的,保姆、保潔還是蠻累。我現在這份工作唯一的缺點就是重慶太冷了,這裡又節能減排,不讓我們開暖氣,我想下個月就辭職回家。如果暖氣足足的,我可能毫無怨言。

今天上班路上我還想,冬天上班真的是違背人性,以後每年冬天我估計都得離職,玩兩個月,再回來工作。我是土生土長的重慶人,也沒去過別的地方生活,接下來,我想換一個城市當鹹魚。當保全也可以,做一些其他工作也可以,包住就行。就這麼過,每年幹活干到冬天辭職,回家冬眠,春天再出來。

大家說當保全可以少走三四十年彎路,我覺得也未必。人生總是要走彎路的,早晚而已。保全也不會是一個長期的工作,只是說一段時間裡,它成為了很多人的避難所,一個選擇。

哎呀,保全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工作,我說了這麼多,會不會被別人發現這個挺好的,到時候大家都來卷,我又沒有工作了。

採訪|盧妍譚琪潘穎欣谷幌幌

撰文|谷幌幌盧妍

編輯|槐楊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人物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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