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在美國，「老年護理」和「臨終關懷」成了兩個熱議詞。甚至有美國主串流媒體專訪醫學專家為大家普及臨終關懷（hospice care）的概念。
起因是2023年2月18日，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Jimmy Carter）在98歲高齡之際宣布回家接受臨終關懷。
作為1977-1981年第39任總統，卡特以溫和外交著稱，是中美兩國正式建交的參與者和見證者。卸任總統後，他一邊著書一邊成立卡特中心投身慈善事業，還在2002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而身為美國最長壽總統，卡特在耄耋之年遭遇了多次健康危機，與疾病和衰老進行了曠日持久的抗爭。
吉米·卡特
在過去十年間，卡特的健康問題一直是美國大眾的關注焦點。2015年8月他因肝部手術診斷出黑色素瘤，並已轉移到大腦四個部位。隨後半年經過手術、放療、免疫療法等綜合手段，癌症得以有效控制。
2017年夏季，他在烈日下為無家可歸的人造房子時因嚴重脫水住院，幸好很快康復出院。2019年他意外摔倒了三次，每次都傷得不輕，不是骨折就是眼部淤青，那年底還因腦出血和尿路感染住院治療，但都挺了過來。
吉米·卡特意外摔倒，縫了14針，仍在重建家園
卡特可謂是不服老的典範，雖年事已高卻一直在與時間賽跑，為鍾愛的事業爭分奪秒地發揮餘熱。在國際舞台活躍近半個世紀，卡特說自己的長壽秘訣是娶到了一位好伴侶，能夠對他悉心照料並不斷激發生命活力。如今的卡特已是風燭之年，終於肯停下腳步，只希望與家人靜靜相伴。
關於如何養老的問題，無論總統或平民百姓都需慎重考慮。目前在美國3億多人口中，有5千萬是65歲以上老人，占總人口數的16.5%，已屬於老齡化社會。這個比例仍在持續上升，預計2030年將達到20%。
美國的養老制度較完善，養老產業也很成熟。通過40多年發展，美國已擁有世界最大規模的養老服務體系，有居家養老、社區養老、專業機構養老等多種模式可供選擇。
為了讓大家對美國人養老有更直觀了解，筆者走訪了美國某小鎮的一些老年居民，也實地考察了當地一個大型養老機構。這個小鎮居民人數近5萬，其中65歲以上老人約占6%。鎮上有4家老年護理機構，如果加上隔壁鎮，方圓十英里的範圍內就有20來家養老機構
依據護理等級和價格來對養老照護產品進行分類
居家養老靠的是鄰里互助
美國調查數據顯示，絕大部分老人選擇居家養老，只有不到10%的人會選擇專業機構養老。這一方面是出於經濟考慮，另一方面也是覺得住在熟悉的環境比較安心。
美國人沒有「養兒防老」的觀念。孩子長大後一般會外出自立門戶，不論住得遠近都只是有空來探望小聚一下。父母的老年生活相對獨立，基本是「居家靠自己、出門靠朋友」。
最近新上映的美國電影《生無可戀的奧托》，講述了平凡獨居老人奧托的動人故事。一個原本生無可戀的倔強老頭，在幫鄰居解決各種問題中逐漸找到了生活的勇氣和動力。影片中很多細節反映了美國人居家養老的實情，也能看出美國社區鄰裡間的頻繁互動。
圖：美國電影《生無可戀的奧托》
對於身邊的社區，筆者曾親歷一件頗有感觸的事。當時鎮上一位老人在參加公益活動時摔到，因為骨折住院，孩子在外地，他的老伴很焦急。
當地朋友圈立刻轉發求助消息，向社區徵集志願者。有一個專門網站登記每日三頓做飯送餐，時另一個網站登記老人家務活的分擔，包括跑腿差事、房間及庭院打掃、探訪陪聊、寵物飼養等，真是任務明確、分工細緻。
短短三天內，鎮上熱心朋友把這些事務都安排妥當，讓老人得以安心養病，沒有後顧之憂。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因此大家都有應急準備，處理起來很迅速。
至於請鐘點工上門護理的事宜，筆者請教了鎮上的瑪麗。她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跟丈夫合開了一個公益組織服務於社區青少年教育，平時還會積極參加教會活動。
她說老年人可以通過家庭護理機構尋找幫手，有些是認證護理助理（CNA），可以協助護士完成基本醫看護作，有些沒有護理證，主要協助做家務雜事。
瑪麗的女兒就是一位持證的護理助理，她工作方式靈活，客戶很多。如果私人找她兼職按每小時15美元左右收費，如果通過機構費用要更高。
對於美國老百姓來說，正是由於社區鄰里的熱心幫助和護理機構的專業保障，才讓很多老人放心選擇居家養老。
認證護理助理（CNA）專業書籍圖：cnaflintmichigan.com
社區養老需得綜合考量
今年初春，鎮上一位華裔阿姨說她就要退休了，已經在佛羅里達州（Florida）買了新屋，會賣掉鎮上房子，和先生搬去南方養老。
談及養老必須提到陽光之州佛羅里達，它憑藉氣候、環境、成本等綜合優勢成為美國老人的首選地。佛羅里達州目前老年人口占五分之一，預計未來人口增量中超過半數都是退休老人。
佛羅里達州位於美國東南端，氣候溫暖，生活成本適中，還免徵很多稅費，難怪如此受老人青睞。而對佛羅里達來說退休老人是寶，他們在這裡買房交稅拉動當地消費，捐錢做慈善，還用自己的知識經驗投入社區建設。
因此當地政府把養老產業當作重點來抓，樂於投入老年社區和配套醫療保健項目的建設。
佛羅里達氣候宜人適合養老
全球最大的養老社區「群村」（The Villages）就建在佛羅里達的度假勝地——奧蘭多（迪士尼樂園總部所在地）。經過三十多年開發，目前群村占地超過600公頃，居民超過十萬。
村里住宅平均售價約22.4萬美元（與當地房價相當），僅售給55歲以上老人。村內的大量運動和娛樂設施以會員制提供使用，建有綜合醫院、醫護中心和老年學校，並鼓勵居民通過自治管理社區。作為一個超大型商業住宅區，它的模式被稱為「活躍退休社區」（AARC）。
養老社區The Villages
住宅售價均22萬美元以上
話說回來，另一位華裔阿姨打算留在小鎮本地養老。她在起初買房時就做好了規劃，選擇了一個很特別的小區模式叫「共同住宅」（cohousing）。
這種小區是大家集資建房，特別之處在於專門建造了一棟公共用房作為活動中心。小區每周都會在活動中心集體聚餐兩次，各家輪流做飯，分享生活趣事。每年他們還會組織幾次集體郊遊活動，增進彼此交流。
Shadowlake village是這種共同住宅圖：shadowlakevillage.org
小區另一大特色是住戶都很有共享精神。不僅各家設備工具可以相互借用，更有強大人力資源可供開發。比如會樂器的可以義務教他人彈奏，會修車修電器的可以自願幫朋友修理。當有鄰居生病時，其他家庭便會自發地輪流照看。
幾年前小區一位元老得了帕金森綜合症，外出不便。大家不僅對她長期照料，而且每周集體聚餐都會耐心等她，無論她遲到多久。老人臨終前，鄰居們在她家後院舉辦了一個告別音樂會，大人小孩一起為她歌唱祈禱，場面十分溫馨。
最穩定的情誼，是細水長流。小區共有33戶居民，平時聯繫緊密真可謂親如一家。這樣的共享生活惠及家庭發展的各個階段。而小區的受益者不僅是老人、成人，還有孩子，因為他們從小耳濡目染培養了責任心和公益心。
探訪小鎮大型養老機構
在美國的複合型養老社區中，持續照料退休社區（CCRC）是一種典型模式。近些年這種概念也開始引入中國。不同於普通養老院，這種養老社區通過自理區、介助區、介護區的功能劃分，能滿足老年人不同階段的需求，為居民提供連續性照料。
鎮上有個非盈利機構就建了這樣一個CCRC養老社區，遠近聞名。它位處兩鎮相鄰的一片叢林中，曲徑通幽但並不偏遠，離大型醫院和主要購物中心都只有幾英里距離。附近還有幾所教堂，這也是用戶關心的一個參考要素。居民外出可以自駕或搭乘社區大巴，交通還算便利。
社區入口的左側是鎮上著名的一條繞城林道（trail）。林道一般設在山野林間，是為步行者和騎行者專設的觀光運動通道，白天能見到不少路人穿梭其中。
trail map圖：Warm Health Village
林道入口圖：作者
路口右側立有一張養老社區地圖。筆者在此偶遇一位自駕過來遛狗的美國大媽。向她問路，她很熱情地指著地圖介紹起來。她說這裡環境優美、設施齊全，在州里算一流的養老社區。
warm health village地圖圖：作者
大媽說自己的岳父岳母都選擇了在此度過餘生，直到去世。她說社區住戶共有600來戶，因為比較熱銷，通常要提前申請。岳父岳母未雨綢繆，提前五年就開始排隊了。但直到第五年感覺獨立生活有些吃力，他們才下決心從外州搬了過來，也能離孩子近一些。
這個社區占地面積約89公頃，分為四大區域。其中自理區包括位於前部的豪華獨棟，及右後方的平價老年公寓和聯排屋。入住者是生活能自理的老人，需要繳納入住費幾十萬美元並獲得產權。老人搬出時房屋可以轉賣，獲得部分資金返還。
自理區的獨棟和聯排屋圖：作者
官方提供的房屋選擇圖：Warm Health Village
位於社區中心的建築群是公共活動區，包括信息中心、餐廳、活動室、泳池、球場等。社區組織豐富多樣的活動就在這裡開展。
社區左後方為介助區和介護區，有兩個護理中心，按月收費（1000-7000美元/月），為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和生命垂危的老人通過各級護理。
介護區的護理中心有60個床位，服務包括術後康復、記憶護理、臨終關懷等。
有位朋友的孩子在高中選修了護理課，有機會來這裡實習。她說實習學生會給老人做每日常規檢查，包括量血壓、測脈搏等；還會給老人餵飯，或在老人按鈴時提供幫助。老人們的床頭柜上都擺著家人照片，親人來探訪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刻。
公共活動區的室內泳池圖：retire.org
還有護理專業的選擇圖：etire.org
讓青少年有機會親身參與到老年護理的實踐工作，這不僅是最直接的敬老教育，也不失為一種積極有效的死亡教育。
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目前有約2000個CCRC養老社區，其中80%為非盈利性質。筆者參觀的這個社區有近50年發展歷史，營運它的非盈利機構通過慈善基金為低收入老人提供資助。目前社區內有超過三分之一的老年居民收入在貧窮線以下。
為了獲得更多人力物力的資源，該機構發動了周邊社會捐款捐物，並歡迎各界志願者加入服務行列。
如何讓老人安度晚年？請不要給他們設限，因為老年人依然大有作為。請與他們分享快樂，因為他們懂幽默更懂生活。當然也請在他們需要時提供援助，在他們病倒時伸出關愛的手。
其實不論哪個國家，老年人的幸福安康都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養老模式的豐富對老年人來說是件好事，而夕陽紅產業不能僅以利潤為目的，需要更多人文關懷和社會扶持。願天下老人都能實現「老有所養，老有所為，老有所樂」的夢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