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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奎德:九.一一:文明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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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國家恐怖主義的大師,一個是非政府恐怖主義的高手。反文明的野蠻之子,雙峰並峙,令希特勒史達林亦瞠乎其後。

文明的易脆性

兩個反文明罪魁,分別在上世紀與本世紀初的一時得手,這一事實,提示了精緻文明的一個重要特徵:易脆性。成熟的文明猶如精雕細刻巧奪天工的瓷器,需精心呵護,不得稍有失手。否則,其千嬌百媚,頃刻之間,就毀於一旦。的確,如人們所見,歷史上有一些高度發達的文明,的確是易脆品。無論其何等輝煌壯麗、鬼斧神工、美侖美奐不可方物,都有可能轉眼間被蠻荒力量一掃而空,消逝於歷史的煙塵之中。

讓我們來看看如下這些觸目驚心的事實:

在古希臘,伯羅奔尼撒之戰,軍國主義的斯巴達城邦擊敗了民主繁榮深邃瑰奇的雅典文明,戰爭使斯巴達稱霸全希臘,使其寡頭政製得以推行,各希臘城邦的民主勢力遭到迫害,璀璨奪目的古希臘文明從此喪失元氣,走向衰亡。於是,希臘哲學、希臘悲劇、希臘史學、希臘雕塑….成為雅典戰敗的殉葬品,化為人類文明的千古絕響。

在古羅馬,奢侈繁華的羅馬文明,在395年分裂為東羅馬帝國和西羅馬帝國兩部之後,逐步衰落,致蠻族入侵:哥特人占領羅馬,匈奴王阿提拉進兵義大利,之後,汪達爾人再陷羅馬城。先後建立起西哥特王國、汪達爾-阿蘭王國、勃艮第王國和東哥德王國等蠻族國家。而日耳曼的部落也手持斧頭和劍來徒步作戰,他們是兇猛的狂野計程車兵,烏合之眾,漫無紀律。476年9月,日耳曼人入侵羅馬,其僱傭兵首領奧多亞克廢黜最後一位君主羅慕盧斯•奧古斯圖盧斯,西羅馬帝國宣告滅亡,黑暗時代降臨,數代繁華羅馬城,墮入幾個世紀的蠻荒。

在遠東遠古,秦王贏政掃滅六國,結束了中國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的燦爛文明。秦皇採納李斯建議,實施文化滅絕和愚民政策,下達焚書令:非秦史書皆燒之,民間不許收藏。如有違令不燒者,臉上刺字,罰作苦役,此令既出,到處是焚書的濃煙烈火,中國歷史典籍遭到了空前的浩劫。之後,秦始皇又逮捕了一批儒生,親筆圈定了其中的460人,在咸陽郊區活埋。史稱「焚書坑儒」。在這一暴政下,如果有兩個以上的人聚集議論者,就會被官府的密探抓去殺頭,並處以暴屍之刑。於是,天下歸一於「焚書坑儒」,「偶語棄市」的暴秦。從此,生氣盎然的百家爭鳴不復見於神州。

在遠東中古,宋代是春秋之後中國歷史上教學、書院、太學生最盛的時期,恰如陳寅恪先生所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時。」然而,從草原崛起的蒙古人掃蕩歐亞大陸,野蠻的鐵蹄,蹂躪南宋。蒙古蠻族入主中國後,元朝實施公開嚴酷的等級制,帝國臣民分為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第三等是「漢人」,即金國所屬中國人;第四等是「南人」,即南宋所屬中國人。帝國臣民更被細緻地劃分為十級: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知識分子)。十、丐。過去在中國傳統社會最受尊敬的儒家知識分子,為社會最底層,比娼妓不如。元朝的刀尖摧毀了宋朝所代表的中國文明巔峰。自此,文辭繁盛,夜夜笙歌的宋代文化,已幻化為秦淮河邊、西子湖畔僅供追憶的華麗夢境。

在現代遠東,57年前,同樣上演了一處野蠻打敗文明的歷史大戲。中國國共內戰的實質,從國際視野看,是挑戰西方主流文明的反文明思潮共產主義的一次得手;從國內區域文化起伏漲落視野看,是滬江浙閩粵等為代表的工商海洋型及紳士型文化,敗於以陝北等貧瘠北方地區和內陸中國為象徵的反智主義(即秦始皇傳人毛說的「痞子」文化)的槍炮。近代以來,前者傾向於使中國融入國際社會,面對世界,是費正清所謂的「海洋中國」,以胡適等為代表。後者傾向與使中國孤懸於世界,封鎖國門,是所謂「大陸中國」,毛澤東為典型。眾所周知,國民黨的骨幹力量基本來自中國東南,孫崛起於香港廣東,蔣發跡於浙江上海江蘇,三四十年代的江浙財團,在中國具有支配性的經濟力量,構成了國民黨主要政治資源,並獲主流國際社會支持。而使中共真正崛起於中國政治舞台的發家基地,則是貧瘠落後的華北陝甘寧蠻荒之地。國民黨雖也流氓,洋場小巫而已,共產黨卻是大賊,亡命之徒,蠻荒大盜。國共內戰之結果,「大陸中國」的槍桿子戰勝「海洋中國」。中國現代化進程經歷了一次嚴重的挫折與倒退,持續達30年之久。在這一文明退化時期,甚至連對知識分子的「臭老九」辱稱,也承繼於元朝野蠻鐵騎時代的等級劃分。這就是「9.9」入棺的毛澤東的反文明意涵。

文明如何自我拯救?

俱往矣。歷經劫火後,那些目迷五色的文明奇蹟,而今安在哉?眾多文明的命運昭示我們,「9.9」,「9.11」這兩個反文明的符號提醒我們,人類文明確是命懸一絲。面對八方襲來的咄咄逼人的兇險,人類今日面臨的挑戰,從根本上說,就是捍衛文明,呵護文明。

在這裡,筆者不願耗費太多筆墨去為文明與野蠻劃界。文明發展程度的高低是存在客觀標準的。一些極端的文化相對主義者,以「政治正確」的名義,拒絕承認有文明與野蠻的區別,拒絕承認文明有高低的區別。對於那些悠然居於文明社會,卻口口聲聲讚美遠方蠻荒文化的高妙的論者,人們不難看出氣鴕鳥式的言不由衷。故此處不擬咬文嚼字地對文明與野蠻的層次進行經院哲學式的論述。

筆者關注的核心問題是,文明如何才能自我拯救?

這裡只想談兩點簡單的觀察。

誠然,如前所述,文明之運命若遊絲。然而,現代主流文明畢竟大不同於遠古中古時代了,正如海耶克(F. A. Hayek)所觀察到的,它賦有一種延續和擴展自己的秩序的內在動力,它的堅韌性和抗災變能力都大大增強了。這不光表現在它的軟實力上,同時也表現在其硬實力上。有左翼學者認為,西方的興起和持續靠的是開初掠奪帶來的第一桶金。倘如此,有論者問得好:「為什麼成吉思汗的蒙古掠奪之後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為什麼最早征服美洲大陸並從拉美掠奪了大量金銀的西班牙從17世紀初之後就開始沒落,而17世紀初才開始介入美洲大陸的英國卻越來越強盛?為什麼英美普通法系的國家及地區:英國、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香港、新加坡等一直穩定而持續地文明繁榮?為什麼中東國家藏在地下的「意外」石油財富沒讓它們成為世界實力之強呢?「很明顯,這裡涉及制度性內在因素(也包括一些基本的技術性因素,如陳志武先生論及的近代金融技術)。在該制度下,其軟實力與硬實力之間有著深刻的內在的聯繫,它們相互強化,呈正反饋關係。這就使其可持續能力大大增強了。譬如,20世紀法西斯主義與共產主義這兩大野蠻力量對西方主流文明的挑戰,均以失敗告終,就是現代文明與野蠻力量較量結果的最顯著例證。

此外,歷史表明,人類歷史上所有反文明的野蠻力量,無一例外,都有一個根本缺陷:閉鎖性。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任何野蠻勢力實行過言論信仰自由。歷史上,任何反文明的國家或組織,它們為求生存,也嘗試過各種自我更新的策略:它們可以實驗市場經濟,試驗選舉制度,實驗某種國會制度,甚至也實驗外交上結交西方文明國以抗拒另一個自己的同類國家,等等……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真正實施言論信仰自由,即允許私人辦刊辦報辦電視廣播網站的反西方主流文明的國家和組織,從古至今,沒有,一個也沒有。原因很簡單,這是反文明力量的命脈所系,是其最薄弱處,「點到即死」。因此他們基於其根本利益,在「言論自由」問題上決不鬆口,半步也不敢退。這也表明,對思想言論信仰的封鎖是反文明國家與組織最核心的制度要素。它們的生命線,就是精神封鎖的「柏林圍牆」。

有鑑於此,在拯救文明、抗擊野蠻的時候,需要軟、硬實力雙管齊下。9.11之後,以美國為核心的西方主流文明雖然也兼顧了軟硬兩翼,但無庸諱言,布希當局過於迷信自己的硬實力,未能平衡地施展軟實力,留下眾多戰略盲點和後患。須知,在當年,僅僅是一個小小的自由歐洲電台,對於文明和自由的拓展,對於「柏林圍牆」的倒塌,其貢獻就並不亞於北約的千軍萬馬,功莫大焉。更遑論其它的多種精神流動所激發的深度共鳴了。因此,在抗擊恐怖主義,對抗野蠻,重建世界秩序的歷史進程中,軟實力與硬實力的平衡出擊是至關緊要的,不僅在口頭上,而且在實踐上、在財政預算上,都應有適當的檢討。文明的自由國度,不能過於迷信自己的硬實力,而應當對自身文明的軟實力擁有足夠的信心。棄絕「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的狹隘胸襟,更大地開放自己的精神空間。在這裡,也許用得上後人反思中國古代戰略家孔明的那副對聯:

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作為現代人類文明的精神家園,西方文明更加需要吸取自身歷史傳統中廣納百川的文化胸懷,需要更加堅守自身自由的根基,用文化間溝通和包容的大智慧,用堅韌不拔的耐心,用無堅不摧的愛心,,用自由交流的旗幟,敲開一扇扇「柏林圍牆」,從而在根本上在源頭上掏干野蠻力量的精神蓄水庫,奠立文明與自由的百代根基。

9/15/2006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縱覽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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