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宋朝,包括明朝的大部分時間裡軍隊的戰鬥力很差,沒有攻擊能力,只能被動挨打。
為此北宋在河北拼命折騰黃河,結果弄決口了三回,自己人淹死了一大堆,到最後女真人還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明朝則是從永樂年後就不惜血本拼命建設所謂的「九邊重鎮」,試圖靠高牆深壘擋住蒙古人劫掠的馬蹄,但也先和俺答照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最後只能花錢買平安。
究其原因,很多人張口就來——宋明的騎兵不行,所以野戰打不贏,不守城還能怎麼辦?
騎兵不行,就打不贏野戰?
咸寧四年(278年)的時候,因涼州(今甘肅武威)被河西鮮卑攻占,導致內地與西域的商道中斷,西晉的後院起火。又因為此時司馬炎正傾全力要滅了東吳,根本抽調不出多少兵力去收拾鮮卑人,所以腦殼就很疼,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這時大將馬隆站出來說,給我三千兵,定還你個涼州的朗朗乾坤。
司馬炎:三千兵朕也湊不出啊!
馬隆:那你授權,我自己招。
司馬炎:朕還沒有馬!
馬隆:步兵就行,要啥自行車……
於是馬隆招了三千兵、再帶上夠吃三年的糧食,然後就踏上了西征的數千里征途。河西鮮卑首領禿髮樹機能先後率騎兵數萬人沿途前堵後截,妄圖畢其功於一役。馬隆則以偏廂車迎戰,遠射近捅,不但大量殺傷了敵軍、自身損失輕微,最妙的是還能一邊打一邊走,啥都不耽誤。
最終馬隆近乎全師抵達涼州城下,一戰而克之。而人馬死傷得七七八八的禿髮樹機能也被晉軍陣斬,涼州之亂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平息掉了。
類似以步勝騎而且是以寡擊眾的戰例,在宋朝之前不能說比比皆是,但也絕不是啥稀罕事。
唐顯慶二年(657年),大將蘇定方率步騎萬人與西突厥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賀魯麾下的10萬騎決戰於曳咥河畔(今新疆北部額爾齊斯河)——請注意,賀魯的10萬騎就是字面意思,而蘇定方的「步騎萬人」門道就多了,涉及到冷兵器時代的一個常見卻不怎麼為人所知的兵種,即騎馬步兵。
所謂騎馬步兵,其實跟西方的「龍騎兵」差不多。跟普通騎兵相比,他們同樣可以騎馬行軍,機動性比較強。可一到戰時,人家就把馬匹丟到一邊,然後頂盔摜甲、挎弓持矛,搖身一變就成了重甲步兵。
嗯,非常類似今天的機械化步兵——載具高大上,但本質上還是矮矬窮的苦逼步兵。
所以兩軍一照面,賀魯剛眨巴了一下眼睛,對面的騎兵就變成了步兵,就感覺很神奇。更神奇的,則是這一戰的走勢:
「賀魯率十姓兵十萬拒戰,輕定方兵少,舒左右翼包之。定方令步卒據高,攢槊外向,親引勁騎陣北原。賊三突步陣,不能入,定方因其亂擊之,鏖戰三十里,斬首數萬級,賊賓士。」(《新唐書·卷一百一十一·列傳第三十六》)
於是這個鼎盛時疆域面積超過300萬平方公里、人口過百萬的西北大國,就被這一萬多個步兵給打沒了,從此消失在歲月的長河裡。
什麼步兵打不過騎兵,都是藉口。
菜就是菜,而且越菜越矯情。真正的強者,從不找藉口,干就完了。
01
客觀的說,讓玩農耕的漢人跟遊牧民族比騎射,那就是白給。
理由也很簡單。在工業革命出現之前,農耕就是最先進的文明,這個無可爭議。相較之下遊牧/漁獵文明就要落後得多,卻註定無法被淘汰。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經過精耕細作的10畝耕地,能輕輕鬆鬆的養活一個三口之家;但拿來放牧的話,也能輕輕鬆鬆的餓死一個單身狗……但大概在長城沿線以北,那裡的地理和氣候條件在古時不太具備農耕的條件,只能拿來遊牧。所以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觀點,說宋明相較於漢唐,因為失去了西北和東北的養馬之地,搞不到馬所以養不起騎兵,這才打仗不行。
這種觀點很具有迷惑性。但換個角度去看問題,就很容易發現其荒謬之處。
長城以北地區不是適合遊牧,而是除了遊牧外在那個年頭什麼用都沒有——你把中原農田裡的糧食都鏟掉種上牧草試試?那麼肥沃的土地能養活的牛羊數量是塞外的幾倍都不止。在這個問題上蒙古人就非常有發言權,他們在進占中原後就大範圍的「退耕還草」,直至元末還經營著上百個牧場。據史載其中有大型牲畜數百萬頭,每年僅優質戰馬就能提供十幾萬匹,結果最後大多便宜了朱元璋……
所以中原並非養不了馬,甚至比塞外更適合養馬,能養馬、養好馬的地方多了去了。事實上除了蒙古人外宋明等朝都曾在華北地區搞過馬政改革,就是鼓勵民間養馬以供應軍中,但結果卻是全部失敗。為啥?就像在今天你要求把工廠統統剷平然後去種糧食一樣,這就是文明的倒退,嚴重違反經濟規律和普遍人性,所以註定不可能成功。
當然,像蒙古人那樣純靠暴力強推的除外……
所以對中原的老百姓來說,明明是種糧食更賺錢的土地,憑什麼拿去養馬?但遊牧民族則別無選擇,因為種不出糧食啊,只好去跟牛羊打交道——即便是對他們來說,養馬也是不經濟的,但卻是必須具備的生產工具。所以即便是再虧,也得養幾匹,但養家餬口靠的還是牛羊,那才是大頭。
這就決定了並非所有的遊牧民族都擁有打之不盡、殺之不絕的騎兵,或者說同樣可能養不起馬。比如契丹人就始終維持著較大規模的步兵,與其緊密聯盟的奚人更是以步軍精銳而著稱——君子館之戰,宋軍就被數量相近的奚人步兵打崩,數萬人被斬。統兵大將逃回去哭訴「天大寒,宋師不能彀弓弩」(《續資治通鑑·卷十三·宋紀第十三》),這才打了敗仗。
天冷你拉不開弓,對面的契丹人、奚人就能拉開了?菜就是菜,連找的藉口都這麼菜!
而馬匹的作用,就是用來作戰的。或者保衛家園,或者劫掠財貨,再或者用於逃命,又因為遊牧民族普遍技術落後,大多連打鐵都打不明白,所以其騎兵的戰法和戰技也基本沒了別的選擇,就是騎射。這一點從匈奴到滿洲,基本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史記·卷一百一十·匈奴列傳第五十》)
人家打馬背上生、馬背上長、馬背上活,直到馬背上死——從有力氣扛起鋤頭那天起就低頭彎腰修理地球的漢家農夫怎麼跟人家比?這種差距是集中訓練幾年甚至十幾年就能彌補的?就算少數軍功貴族子弟從小就有條件研習弓馬戰技,但興趣愛好或者被迫學習,跟為掙扎求存而必須掌握的技能,還是沒法比的。
但騎射不行,並不意味著中原的騎兵就不行。
西漢名將陳湯曾說過這麼一段話:
「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漢書·卷七十·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
這就是「一漢當五胡」的出處,陳湯認為原因主要在於裝備差距。而相對於步兵裝備,當時的騎兵發展更為滯後,像鞍轡鐙鐵等基本裝具在當時都是空白,所以匈奴人就倒了血霉,經常被漢軍步兵暴打。
而受影響更大的,則是中原騎兵。
騎術和射術本來就比人家差,想靠裝備優勢揚長避短也不行,那咋辦?
漢朝騎兵給出了兩個解決方案,其一曰騎馬步兵,其二曰「突騎」。
西漢元朔六年(前123年),18歲的霍去病初次遠征匈奴,便「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漢書·卷五十五·衛青霍去病列傳第二十五》)。事後統計,此戰中他率軍共斬首2028級,論功封冠軍侯,食邑二千五百戶。
讀史至此讓人忍不住擊節高呼「霍嫖姚威武」,但誰也說不清楚他是怎麼打贏這一仗的。畢竟無論司馬遷還是班固都是書生,雖然對漢朝的書生來說耍劍砍人都是小菜一碟,但說起行軍打仗來外行就是外行。
其實也不難腦補。
雖然西漢時馬鐙的雛形——布馬鐙已經出現,但聊勝於無。單鐙要到西晉才開始普及,雙鐙在東晉時才出現,高橋馬鞍也是曹魏時才現世。騎術射術牛批得一塌糊塗的匈奴人騎在光板馬上,也只能純粹靠雙腿之力(羅圈腿就是這麼來的)才讓自己不至於被顛成一筐土豆子,十射中二三都堪稱神箭……在「專業選手」都這麼菜的情況下,漢軍這幫「業務愛好者」能搞出多麼慘不忍睹的場面,是不難想像的。
很顯然,「輕勇騎八百」中的「騎」只是霍去病及其麾下奔襲的工具。一旦抵達戰場,就是全軍棄馬披甲,然後用祖傳的步兵手藝殺敵制勝。
可能有人會質疑,你都棄馬了,人家不會跑嗎?
當然不會跑。騎馬步兵玩突襲的訣竅就是四個字——攻敵必救。蘇定方敢帶著一萬步騎突襲西突厥,原因在於他打的就是阿史那賀魯的王庭,這才逼得後者帶著10萬騎兵絕望的反覆突擊唐軍步陣,死了一地人都不敢跑。因為一旦他跑了,王庭附近生活著的「人畜前後四十餘萬」就全都成了蘇定方的戰利品,他的汗國就徹底完蛋了。
而霍去病在那一戰俘斬的對象中,就包括若干匈奴的相國、當戶,單于大父行籍若侯產,季父羅姑比,顯然這也是個讓匈奴人沒法跑,必須豁出去死戰一場的地方。
騎著光板馬,射著骨質或石質箭頭而且精準度感人肺腑,還跑不成——匈奴人憑什麼打贏武裝到牙齒的漢軍步兵?
把匈奴人揍得連唱了百多年「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的所謂「漢軍鐵騎」,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支騎馬步兵部隊。這一點,我們能從許多歷史記載中找到充足的證據。
元狩四年(前119年),劉徹豁出棺材本給衛青和霍去病湊出14萬匹馬,組成10萬騎兵遠征匈奴,然後在漠北之戰中合圍伊稚斜單于及左賢王所部,殲敵近10萬,迫使匈奴王庭遠遁,從此不再復為漢朝邊患。
10萬騎兵才裝備了14萬匹馬,這個「騎兵」的水分也實在是水得太離譜了。
對於正規的騎兵部隊而言,一人雙馬是最最基本的要求,甚至一人三馬都不夠,尤其是在遠途奔襲的情況下。像蒙古騎兵大範圍包抄迂迴金、宋側翼後方時,一人五馬甚至十馬都是標配。
為啥?就像汽車有載重限制一樣,馬也有。馬的無損負重大概相當於體重的15%左右,極限負重不能超過30%。在後一種情況下,馬匹只能短時、短距衝刺,勻速行軍距離也不能太長,還得經常長時間的休息、進食。否則一旦超過極限,馬匹輕則嚴重掉膘到報廢,重則暴斃,無一例外。
中國古代騎兵使用的戰馬,體重普遍在300~400公斤之間,即標準負重不能超過50公斤,極限負重在100公斤左右。而一個標準體格的騎兵穿戴盔甲、裝備兵器後的重量可以輕輕鬆鬆超過極限,這意味著什麼?
一人只裝備一馬的騎兵搞突襲,人就只能徒步行軍,還得把自己當牲口扛著好幾十斤重的甲兵補給,估計一天走出個10里地,20里都能把人走廢了,還突襲個屁!一人兩馬,騎兵還是得開「11號」,戰馬空跑保持體力,另一匹馭馬拉貨;一人三馬,才勉強可以給騎兵勻出一匹乘用馬,保持一定的機動性,但仍然很危險,乘用馬和馭馬隨時可能跑廢;只有一人五馬,即兩匹馭馬分擔甲兵補給、兩匹乘用馬輪流供騎兵行軍、戰馬空跑,才能完美的發揮出騎兵高機動性突襲的特點。
這麼「富裕」的騎兵,漢唐都搞不起,更別提宋明了。
所以衛霍拿人均只有一匹馬的「偽騎兵」搞千里奔襲,而且還搞成了,正常邏輯下只有一種可能——騎兵牽著馬跑路,馬匹全部當馭馬使喚,然後作為一次性的消耗品拼命的跑。等跑到地方,假騎兵化身真步兵,攻其必救,一戰功成。
而班固也老老實實的在史書中寫下了「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後入塞者不滿三萬匹」(《漢書·卷五十五·衛青霍去病列傳第二十五》)的文字,即是佐證。
晁錯在《言兵事疏》中說得就更清楚了:
「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下馬地鬥,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資治通鑑·卷十五·漢紀第七》)
下馬地鬥,不就是偽騎兵、真步兵嗎?
02
西漢喜歡讓騎馬步兵玩千里突襲的「單程票大冒險」,東漢則更熱衷於搞「突騎」。
啥叫突騎?最簡單粗暴的解釋就是遊牧民族大多是「弓騎兵」,而中原王朝騎射玩不過人家,但勝在甲堅刃利,所以發揮特長走起了「槍騎兵」路線。
但槍騎兵是洋毛的叫法,我們的老祖宗就管這個兵種叫突騎——「突騎,言其驍銳可用衝突敵人也」(《顏師古注漢書·卷四十九·爰盎晁錯傳第十九》)。
道理也很簡單。匈奴人喜歡離得遠遠的玩騎射,可一旦被逼近了就只有「刀鋋」(鋋指短矛)防身,多數人少甲或無甲,肉搏能力其實非常差。所以漢軍騎兵要想取得優勢,就必須揚長避短,專門跟匈奴人肉搏。
相比匈奴人,漢軍就是土豪,披甲率本就不低,組建心肝寶貝般的騎兵,更是恨不得把家底都搬出來。所以漢軍的突騎近乎人均鐵甲那是標配,最慘的也能混套優質皮甲,挨上幾發匈奴人的「狼牙箭」(那可是真·狼牙啊)不說是撓痒痒也差不離。
除非哪個倒霉鬼被直接狼牙糊臉……
而突騎的主戰兵器,就是樸實無華的長矛了——就欺負匈奴人的「刀鋋」不夠長、夠不著。而且好像隨著匈奴人越夠不著、越著急夠,漢軍的長矛就越長……從劉秀那會兒的普遍丈二,到漢中的丈五,直到漢末「燕人張翼德」耍的那根典型的丈八蛇矛。
面對4米左右(漢時一丈約為今天的2.135~2.375米)帶鐵刺的大長杆子,就問你只會耍「刀鋋」的匈奴人怎麼破,又該有多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