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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平:觀察2025年世界風雲的四條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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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結束後的世界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亨廷頓給出的答案是:文明的衝突。在最初的時間裡,亨廷頓的這個結論備受詬病。但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人們不得不認頭,這是一個事實。而且,人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事實以這麼快的速度在西方世界內部展開。這麼說吧,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西方世界很多事情將沿著這條線索展開。

如何看2025年的世界?去年年底,人們給出了許多說法,進行了很多預測。其中,許多人是將焦點放在事件的發生與進展上。但我的看法是,關鍵是世界變化的框架與脈絡。我將這些脈絡歸納為如下四條。

第一條脈絡:產能戰爭

新冠疫情以及與此同時地緣政治的緊張,導致的一個直接結果是,人們對掌控制造業產能的重新重視。在高歌猛進的全球化時代,壓倒一切的原則是資源的最優配置。哪裡的勞動力價格低,哪裡的資源便宜,哪裡的運輸便利,產業鏈就放在哪裡。至於這些產業鏈放在哪裡,這並不重要,反正是在地球村里。

新冠疫情和地緣政治衝突給人們的教訓是,產業鏈放在哪裡,這件事情太重要了,因為這已經是威脅國家安全的大問題。

於是,我們看到兩個重要的動向,一個是友岸和近岸產業鏈的建立,一個是美國和西方主要國家的產業回流。實際上,我們觀察一下近幾年的世界經濟,就可以發現,這已經成為一些國家和地區經濟發展的最主要的動力。墨西哥、印度、越南、印度尼西亞、泰國、新加坡以及東歐的幾個小國,幾乎都是因供應鏈替代而受益的國家。

另一種趨勢就是產業的回流與重建。2023年美國的製造業投資規模已經達到了2010年平均值的三倍。有人估計,到2025年,將有84%的美國企業部分或全部回流其製造業務。有人甚至認為,美國製造業的一個新的超級周期就要到來。而且應當注意到的是,美國以往的發展,往往是挖掘全新的賽道,而這一次,除了新的賽道之外,也在促進傳統製造業的回流,這意味著對傳統產業有限市場的爭奪將會更加激烈。

無論是新的產業鏈的建設,還是已開發國家的產業回流,最終的結果都是產能的擴大,而且是大規模的擴大。這意味著,我們正處在一個工業產能的爆發期,如果再加上人工智慧和自動化的加持,人類也許會面臨一個歷史上沒有的產能過剩時代。其結果,將會是一場殘酷的產能戰爭。

無論是在大選期間還是獲勝之後,川普口不離關稅這個詞。但我們要知道,這裡的關稅這個詞,其含義並不僅僅是貿易戰,甚至並不僅僅是以產業回流增加就業,其實質是產能戰爭,是對製造業掌控權的爭奪。

第二條脈絡:地緣政治

關於地緣政治,去年歲末,許多專家學者對2025年的走勢與演變做了種種預測。大致的說法是,地緣政治衝突將會增多,世界將會進入一個更加動盪的時期。而今年年初的一系列事件,烏克蘭戰爭在陷入僵局,敘利亞政權在眨眼間更替,尹錫悅因戒嚴遭彈劾,似乎都正在佐證這一點。當然也有人認為,如果俄烏戰爭能在2025年結束,加之以色列哈馬斯真主黨和胡塞武裝的毀滅性打擊,地緣政治衝突有可能走向緩和,至少是喘口氣。

而我關心的則不是這些具體的事件,我關注的是世界地緣政治格局脈絡的變化。就此而言,我傾向於認為,2025年也許是一個世界政治格局軸心轉換的一年。

這種轉換並不是始於當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世界事實上形成了以意識形態為軸心的兩大陣營。這兩大陣營之間雖處於冷戰狀態,間而也會發生小規模衝突,但這樣的格局形塑了世界的基本秩序,並保障了此後半個多世紀的和平。而在蘇聯解體蘇東巨變之後,意識形態對立的營壘越來越失去存在的根據,西方陣營亦處在鬆懈的過程中。現在也許是在向下一個軸心轉換的時刻,只是轉向何方,我們一時還難以斷言。

在這裡,我要再次引用我曾經多次引用過的冷戰史學家加迪斯的一個很有啟發性的說法:現在不是冷戰,因為有意識形態才有冷戰,而今天意識形態不是重要因素。我們今天的世界正在回歸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歐洲那種力量平衡,就是俾斯麥玩的那種遊戲。美國、中國、日本、俄國、歐洲,五大勢力現在很接近這種狀態——全球的力量平衡遊戲。

對於這樣的一個演變過程來說,2025年為什麼會具有特別的意義呢?這就是川普的重返白宮。

但我認為,加迪斯所說的力量平衡狀態,也許是一種過渡狀態。未來會走向哪裡?我的看法,也許是文明的衝突。這下面還會談到,但過渡狀態可能是我們將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要面對的現實。這是一個相當混沌的時期,也是充滿不確定性的時期。從川普第一屆任期的退群,到拜登時期聯盟的重新組建,再到川普第二任期的可能作為,也許就是尋找新框架的過程。

對於這樣的一種過渡狀態,我們可以將其稱之為多極化,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碎片化。加迪斯對此的描述是:第一,各國之間是叢林社會,惟力是視,沒有共同認可的規則、原則和價值觀。第二,各國之間隨時調整朋友和敵人的組合,弱者聯合以制衡強者,但隨時拆散重組,不受觀念、歷史,以及鮮血凝成的友誼所制約。

對此,我們自然可以再加上一句,這將是一個非常不確定的世界。

第三條脈絡:文明衝突

在當今的世界上,有兩個現象非常耐人尋味。第一,整個世界有一種右轉的趨勢。更早的事情不說了,米萊的崛起,川普的當選,特魯多宣布即將辭職,是這一趨勢最新的進展。第二,右翼極右翼領袖超越地緣政治格局的惺惺相惜。川普與普京的關係曖昧不清,馬斯克公開支持德國選項黨,歐洲相當一部分極右翼領導人對援烏持消極態度,甚至對普京公開表示好感。

在這種種耐人尋味的現象背後,也許可以看到他們共同面對的問題。

這個問題就是文明的衝突,更確切地說,是文明衝突的內部化。這是我在三四年前提出的一個概念。而導致文明衝突內部化的直接因素,就是移民,包括大量的非法移民。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在美國及歐洲許多國家的大選中,移民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議題,而右翼特別是極右翼在此意義上,立場高度一致。

對於這個問題,我前一段時間看到荷蘭總理吉爾特·威爾德斯在美國的一個演講。威爾德斯有小川普之稱,其觀點之激進,使其不得不經常穿著防彈衣。他的這個報告被稱為是一個的令人心寒的報告。在這個報告的一開頭,他說:我帶著使命來到美國。舊世界並不那麼美好。巨大的危險迫在眉睫,很難保持樂觀。我們可能正處於歐洲伊斯蘭化的最後階段。這不僅是對歐洲未來的明顯而現實的威脅。它對美國和西方的生存也構成了威脅。美國是西方文明的最後堡壘。

這個報告的內容難以概括,但可以說,非常觸目驚心。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找來看。而他講到的那個問題的實質,就是文明的衝突。

冷戰結束後的世界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亨廷頓給出的答案是:文明的衝突。在最初的時間裡,亨廷頓的這個結論備受詬病。但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人們不得不認頭,這是一個事實。而且,人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事實以這麼快的速度在西方世界內部展開。

這麼說吧,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西方世界很多事情將沿著這條線索展開。

第四條脈絡:人工智慧

這一條,我知道重要,但我幾乎完全不懂。但不懂也得將其作為一條脈絡,因為它實在太過重要。這裡只能將我最粗淺的學習體會寫下來。

一份美國報告研究顯示,在未來20年內,約47%的美國工作崗位可能被ASI捲走。資料顯示,每增加一個機器人,就會導致當地經濟損失約5.6個工作崗位。有人說,這折射出一場正在悄然發生的職場革命。其實,哪裡是悄然,是猛烈,是轟轟烈烈。現在就可以預期的是,在人工智慧的衝擊之下,無論是藍領還是白領都會發生顛覆性的變化。而與此前所有的職場變化不同,以前是轉換,現在是淘汰。

我們不用說遠的,下面是托馬斯·弗里德曼在中國的觀感:

這次參觀讓我學到了一個新詞:"黑燈工廠"。一位退休的中國官員在晚餐時順便提到她想買一張新的高科技床,於是決定去看看工廠里的產品。然而,當她到達時,她發現這是一間"黑燈工廠"。中國越來越多的行業正在使用人工智慧來推動生產,並引入了'黑燈工廠,這些工廠具有24小時不間斷和無人值守的生產能力。黑燈工廠,也稱為智能工廠,完全由編程機器人運行,無需照明。

我在網上搜索了一下:人工智慧可以分為弱人工智慧(Artificial Narrow Intelligence,簡稱ANI)、強人工智慧(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簡稱AGI)、超人工智慧(Artificial Superintelligence簡稱ASI)這樣三個等級。上面所說的ASI,就是超人工智慧。我不知道我這裡引述的分類是不是準確,有沒有過時。

但我們都知道,過去兩年是人工智慧的爆發期,現在誰也不知道人工智慧或超人工智慧會發展到哪一步。我們能知道的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的世界,甚至我們自己,在很大程度上會被改變,不是一般的改變。

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孫立平社會觀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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