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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回憶:文革中的飢餓與性啟蒙

——一個知青經歷的飢餓和性啟蒙

作者:
人的生命,不離兩件大事:飲食、男女。知青生涯中最記得的事是和飢餓有關,時時刻刻的飢餓感,老是覺得糧食要難以為繼的擔憂,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左右;其次則是避不開的「性啟蒙」。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

1969年初,姐姐下鄉到寧南,不久上山砍柴跌斷左臂,回到成都。到了4月,我滿了16歲,學校發了許多次信函到財大,要財大催促馬上到學校辦理手續下鄉。不下鄉,處境艱難的父母會背上「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罪名;再到寧南,姐姐才被摔殘。父母不願意又重蹈覆轍。託了各種關係,最終設籍到廣漢縣新華公社一大隊四隊。

川西垻子,自然條件不錯,隊上因為有個好隊長,是縣上「學大寨」的標杆隊,工分10分值一元多,畝產千斤更是不在話下。可是單門獨戶在這裡下鄉,生活還是十分「造孽」(可憐)。沒有同伴,非常孤寂;勞作強度遠遠超過半大孩子能承受的界限……。

孔子在《禮記》裡講「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的生命,不離兩件大事:飲食、男女。對於16歲的男孩說來,第二性徵都還沒發育,沒有「煽盒盒」(耍女朋友)的欲望,男女之事不是每日的煩惱。知青生涯中最記得的事是和飢餓有關,時時刻刻的飢餓感,老是覺得糧食要難以為繼的擔憂,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左右;其次則是避不開的「性啟蒙」。

按理說,每年一個人各種原糧折合下來720斤應該足夠了。穀子,每斤出米6兩8;小麥,每斤出面8兩;蕃薯、洋芋,每5斤折合一斤原糧,已經不少了。加上在8厘自留地里還有兩季收成,夏天蕃薯間作包穀,冬天種小麥;門口溝渠邊上的榿木樹下,點下些扁豆,到了結扁豆時,摘都摘不贏;改土調田時廢棄的小河灣里,插上些藤藤菜秧秧,夏天一到,隔天掐一回,根本吃不完。每年真正在鄉下的時間算起來就9-10個月,吃光這些東西,還是餓,因為食量太大了。

食量究竟有好大,沒有確切的統計。按毛澤東:「忙時吃干,閒事吃稀」說法,也有計劃,並沒有「死吃哈脹」(胡吃海塞)。廣漢成都知青本來就少,除了興隆和連山有八里莊中學的知青外,其餘都是分散設籍。我一般不去「串隊」,目的是免得人家回訪,招待不起。

農忙的時候,每天煮一次飯,一次用隊長借給的「升」量一平升米,3斤多一點,全部「燜」成乾飯。早上餓著肚子去出工,中午回家馬上煮飯,不然等休息一會兒再煮飯,米還沒開鍋,農民些家裡有老人煮飯,人家就已經喊出工了。飯一「倒氣」,馬上從中間按直徑劃成兩半,就著泡的整塊酸蘿蔔狼吞虎咽;留下半鍋,晚上收工回家,兩把火熱得溫熱,繼續狼吞虎咽。

收麥子和菜籽的時候,早就沒有米下鍋了,等到生產隊分了洋芋和新麥子,鍋里煮半鍋洋芋塊,旁邊貼上一圈新麵粉做的餅,按上面的辦法操作。

農閒時,煮2/3升米,加上一大瓜瓢蕃薯塊,煮成一大鍋蕃薯稀飯,分三次吃完。嫌吃飯的碗小了,還專門去場上供銷社買了一最小號的搪瓷洗臉盆當成飯碗。

每天消耗的食物,折合成原糧,少則2斤多,多則接近4斤,那區區720斤原糧當然不夠吃。於是為修好「五臟廟」(腸胃,成都俚語),也就是那時候知青流行「吞飯」「殺伙食」(吞飯、吃飯,殺伙食--用種種辦法混飯吃,知青流行語)等詞語,煞費苦心地演出了一幕幕悲喜劇。

喝蜂蜜川西地區,每到油菜花開季節,就有放蜂的人從南面逐花而來。生產隊的保管室是一個原來的寺廟「巫家寺」的後面兩重殿,大雄寶殿和前殿已經在寶成線修路時拆毀,後面的林盤就是放蜂人的宿營地。晚上無聊孤寂到極點,經常到他們的宿營地看他們搖蜂蜜,一來二去也就熟了。一天,蜂蜜搖完了,看見養蜂人把蜂蜜面上漂的蜂蛹舀到碗裡隔水蒸。一見有吃的,饞蟲被逗起來,於是找話題和養蜂人神侃,意在拖延時間分一杯羹。養蜂人看出用意,用一個小碗給我舀了一點。那個好吃哦!現在想起來還齒頰留香。吃完了,還涎皮賴臉的要再舀。養蜂人正色道不能多吃,吃多了會「服不住」(受不了)。不信這個邪,一番死磨濫纏後又吃了一碗。第二天早上醒來,無論如何睜不開眼睛。摸到鏡子,用手搬開眼皮一看,眼皮水腫成了「湯司令」(電影地雷戰里的漢奸,有格外腫脹的眼皮),當然睜不開。

吃肥料點小麥的時候,習慣是用熔化牛油拌種,然後再加上磷肥粉裹成一個個的黑顆粒。牛油那時候是沒有人吃的,即使是油水不多的農民,也不會打牛油的主意。隊上的牛油就堆在保管室外面的屋檐下,一看左右無人,用報紙包上一塊就跑。晚上,現在門口的苕田裡扯幾根苕田蘿蔔,切成細絲用牛油一炒,加水燒開再丟幾根乾麵。好大一鍋,煤油燈下也分不出面和蘿蔔,就站在鍋台邊一碗接一碗的吃,直到不敢弓腰,唯恐會把吃下去的東西倒出來。很多年以後,想到這東西好吃,照此操作,雖然雞精、胡椒放齊,但是已經吃不出當年的感覺了。孟子「飢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的說法,由此相信。

偷公社南瓜要想得到公社推薦招工,得表現積極。使勁掙工分,「豐收舞」(成都知青專用名詞,偷農民和生產隊的農作物和家禽)少跳。為了回城,不少惡行被迫收刀揀卦。不久,公社認為我還可以教育轉變,要大隊選我成「學習毛主席著作先進分子」,到公社開「先代會」。他們哪裡知道,人在會場坐到,心裡卻「賊心不死」。上廁所路過公社食堂,案板上一個「癩子南瓜」,外觀只有那麼標準。一看左右無人,抱起來就扔過後面的矮牆。會議結束,外面秧田裡撿起南瓜「凱旋』而歸,晚上自然燜起南瓜乾飯大快朵頤。

打狗每到菜籽開花的季節,瘋狗出沒,只要發生一例疫情,縣上就組織打狗。各個林盤的農戶的狗,只要不栓好,一律捕殺。農民們都是鄉里鄉親,不願意得罪人,還不願意殺生,不參加這件事,打狗隊的成員自然是以知青為主。每天10分工分記起,一柄鋤頭扛起,在公社範圍的每個林盤巡遊,一見沒栓好的狗,逼到角落,兩鋤頭打死。遇到不要死狗的農戶,狗屍拿回家裡剮了,加上干海椒燉了吃。狗們肯定有交流的辦法和狗語,直到離開鄉下,公社範圍的狗,不管傳說如何兇惡,見了我都只有夾起尾巴逃跑。

跳「豐收舞」要「鳧上水」(罵人的話,偽裝積極),偷雞我不敢放手。根據其他地區知青傳授的經驗,丟上幾顆穀子,待雞過來啄食,一根細竹竿橫掃,擊中雞的頸部,雞立即倒地抽搐。迅速塞進帆布書包,溜之大吉。關鍵的問題是雞毛不好處理,農婦丟了雞,會大範圍搜尋,發現一地雞毛立馬漏餡。最好下手又最解決飢餓,偷玉米是最佳選擇。玉米剛剛灌漿,晚上背起書包出去,選一個離住處遠一點的玉米田,鑽到田的中間開始掰,留下田邊的不動就不會被人發現。回到家裡,煮上一鍋,灶里再塞上兩個烤起。吃完了,所有玉米皮和芯全部丟到門口溝渠內沖得無影無蹤,待到收玉米時發現田中間只剩杆杆沒有玉米,與我何干?

黃鱔青蛙的「天敵」廣漢的農民很少吃黃鱔,即使有幾個少年撲捉,也是為了賣到縣城裡換點鹽和煤油錢。青蛙更是沒有人吃的東西,誰要是吃青蛙會被人視為「怪物」。幾杆爛紙菸,求少年教他們的「秘笈」並得到一把黃鱔夾夾(逮黃鱔的工具)。輪到自己操作,全然不是那麼簡單,弄得滿身泥漿還「斬獲」寥寥。花5角錢買少年的,囊中羞澀也買不到幾回。至於青蛙,那就「如探囊取物爾」。電筒一照,趁青蛙不動之際一竹竿「摻」得四腳朝天,一會兒就是一「笆籠」(竹編容器)。拿回來剮了,只要後腿,用一點油,大火炒食。最後,吃得我隊蛙聲稀疏,隊長打招呼才收手。從此,一輩子不再吃蛙肉,哪怕是「乾鍋美蛙」,進口就是一股土腥味,馬上想吐。

吃援越大米隊上每年會接上級任務,為援助奮戰在抗美前線的越南兄弟上繳若干高品質大米。所謂高品質,穀子不能用打米機打,要用傳統的水碾,還要用風谷機多次篩選,保證碎米率達到高指標。這些米要交到離隊上8里路糧站,而且隊長安排送糧都是在接近收工的時候。隊上的壯勞力有加重自行車,兩百多斤米裝車上,一會兒可以跑兩趟,我卻只有用「雞公車」推。兩麻袋米,大約500斤,平時不成問題。可是有一天下午就不行了,中午的蕃薯稀飯已經消化得差不多,推到一半路程時,人家騎自行車的已經完成了兩趟,還催我走快些,糧站就等這一車好記帳。要到糧站的路,有一個緩坡,不是很陡,但是很長。車行到坡底,只覺得虛汗漣漣,眼前無數金花晃動。坐下歇一會兒沒有好轉,該死的是路上沒有行人,不可能有人搭把手。曉得這是餓了(當然不清楚這是低血糖現象),顧不得啥子「光榮的政治任務」,解開米袋子,刨出一些裝在帆布書包里,搖搖晃晃的走到一里外場鎮供銷社飯鋪。倒出米一稱,2斤1兩,先是要飯鋪換成4碗4兩的米飯加兩碟5分錢的泡菜,一陣狼吞虎咽下肚。吃完了,汗不冒了,金花也消失了。剩下半斤,覺得還有剩餘的地方可以裝下,又要飯鋪煮成一大碗面吞下。事畢,摸摸肚子,感覺到吃飽了的快意。快意一過,感覺恐怖,原來要吃飽要這麼多糧食啊!雖然飯鋪肯定克斤扣兩,但是實打實的1斤7兩是沒問題的,按此計算要保證餐餐吃飽,720斤原糧的定額要翻一倍,達不到這個標準,一輩子都會維持半飢餓狀態。

爭當點種人隊上有一塊旱地,每年要種黃豆;所有水田的田埂上也要用「打杵子」杵上兩排坑洞點黃豆。兩人一組,一人用鋤頭或「打杵子」(川西農具。有一個「Y」形木把,下端有鐵製筒狀物),一人丟種,輪換進行。想偷奸耍滑和有更深的企圖,總是爭著點種。估計要「歇間」(休息)了,事前就把兩個破舊中山服的口袋裡裝滿豆種。一到休息,藉口回家喝口米湯,把剩餘的豆子倒在家裡。上下午休息兩次,晚上一碗香噴噴的炒黃豆就有了。好景不長,隊長出工前宣布,所有豆種都用「1605」拌了,吃了要「醪人」(中毒)的,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不敢再打主意。

吃老鼠保管室的穀倉里有許多老鼠,天吃穀子、米、麥子長大,個個膘肥體壯,擺到面前的肉哪有放過的道理。幾天觀察,發現老鼠在木板穀倉底下咬了一個洞,由此自由進出。約上隊長的兒子(和我同年同月同天出生),我鑽進穀倉底部,雙手用一根麻袋口圈住洞口,要他進保管室驚動老鼠。只感覺到老鼠一個接一個的鑽進口袋,紮緊袋口鑽出來,把麻袋按到溝渠的水裡,一會兒,吱吱亂叫、拼命掙扎的動靜都消失了。「驚世駭俗」的舉動,引得農民圍觀,都說「雷娃娃」居然要吃耗子。眾目睽睽之下,把老鼠一個個全部模仿剮兔子的模樣加工,用鹽醃好,一根篾條穿了,掛在灶門上熏。多年以後,在珠江三角地區的宴會上吃到「鼠干」,才曉得這不是我的發明,是一道難得的美味。

掙「耙合」工分凡是有「耙合」工分掙,又能吃飽飯的機會,都千方百計的去鑽營。冬閒時,川西各縣都要組織各公社的壯勞力到上游彭縣的「官渠堰」整修河堤。修堤的人,每天只交大米一斤,但是「甑子飯」敞開舀,還記10分工分。這個機會不能放過,不顧那時候才16歲,身高不過一米六多一點,抬「連二石」(石條)勉為其難,報名參加。一天,縣上革委會的頭腦來視察,見河對岸的什邡民工修的河堤上有一幅「毛主席萬歲」的標語寫在修好的河堤上,於是發話,廣漢修的河堤上也要寫一幅。字要比對岸的大,字數要比對岸的多。帶隊的幹部發愁了,哪裡去找寫這麼大字的人?仗著文革時期練就寫標語大字的過硬功底,毛遂自薦,接下了這個「業務」。接到接下來了,可是好久寫過20米見方的黑體大字?沒法,晚上睡到鋪上冥思苦想。第二天,讓幾個農民牽繩子,在河堤上下先畫出直線,量出距離和間隔,用白石灰標出格子。我拿紅綠彩旗走到河對岸,指揮他們在河堤上移動一塊紅布,約好紅旗指向的方向就是他們移動的方向,綠旗一舉就停止,用白石灰標記那個點。關鍵點定好了,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一根長竹竿比量筆畫的寬度,用白灰勾出輪廓,餘下的事就是農民用石灰漿「填紅」。半個月過去了,我「優哉游哉」好不快活。縣上革委會的頭腦再來視察時,一副「水利是農業的命脈」的巨型標語已經出現在河堤上,自然是勉勵有加。

字寫完了,還是繼續去抬石頭。同隊的魏家三兄弟,個個膘肥體壯,從下鄉時就千方百計要欺負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為啥原因),看見我輕飄飄的就掙了那麼多「耙合」工分,天天找我「捉對」抬石條,他高我矮、他壯我弱,還有意要我走靠坡的那一邊。要是腳一軟滾下去,接到滾下來的就是石條。幾天以後,受不了了,但人家是副隊長,在隊裡是一個大家族,要「鳧上水」不敢惹,咋辦?想起聽說的一個整人的辦法。晚上等他們全部睡死了,悄悄爬起來,用草紙片沾上白酒,揭開被子下方,貼在腳心的「湧泉穴」上。第二天天不亮,幾兄弟爬起來洗內褲,邊洗邊埋怨:「狗日的活路這麼惱火,還要「跑馬」(遺精)!」這一下該我提勁了,來三!繼續抬石頭。農民對這個生理現象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抬起石頭覺得腳杆「打閃閃」,第二天就找藉口請假溜回隊上,日子也就好過了。

憶苦飯農村「清理階級隊伍」的一個重要節目,全大隊的人在大隊開會,事前會安排婦女在苕田裡摘許多苕菜,煮成大鍋的苕菜稀飯,待會後大家「憶苦思甜」。台上老貧農憶苦,頭幾句還合標準,三句話後就不能聽了。「吃食堂那幾年哦,啥子都沒得吃的了,娃娃些餓得連「巫家寺」的高門檻都「恰」(跨)不過,要吃飯要爬到上頭滾進去…….」。雖然聽得好笑,卻一心想到的是苕菜稀飯好了,沒有菜咋個吃?「走遍天下離不得錢,山珍海味離不得鹽」,在近處農民那裡要了一些食鹽,安心等候開飯。開飯了,所有農民都象徵性的舀上半碗,就連小孩也是如此,唯獨我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捧著大碗邊吹邊喝,一頭大汗……。農婦們在旁邊交頭接耳,膽大的給我說,苕菜稀飯是餵才斷奶的乳豬的,哪裡是人吃的哦?管他的,無外是「斷齏塊粥」,加上鹽還是不錯的「正餐」。大隊書記曾信民看了也覺得好笑,說是態度端正,我也順著說:「認真體會!認真體會!」

即使倉滿糧足,也要有燃料做熟,不然就茹毛飲血。隊上分配燃料,菜籽杆、麥草、玉米秸稈,按人頭加豬頭(豬的多少)為單位來計算,單身漢按三個計算。農民一家燒一口灶,我一個人燒一口灶,燃料消耗的增加是一個複雜的函數關係。一點燃料,幾天就燒完,還得費盡心機搜尋可燃物。無奈之際,連改土平墳挖出的腐爛棺材板都拿來燒,弄得一屋子惡臭。

……

所有努力還是有效果,招工回城體檢,脫了衣服外科檢查,身高1.75米,體重140斤。全身古銅色,肌肉塊塊畢現,全然沒有「枵腹飢僝」的樣子。

知青生活留下的許多烙印,一輩子都不會消失。回城幾十年了,每頓飯必須有一碗米飯加泡菜,不然就會覺得差了什麼。即使是剛吃完龍蝦刺身的宴會也要服務員送一碗米飯加泡菜,全然不顧別人訕笑,「老孿二」(成都知青專用語,對農民的蔑稱)的本性不改。

下鄉時,行囊里有一本《中國電影》1957年11、12期的合訂本,裡面刊登了蘇聯作家、導演杜甫仁科的電影劇本《海之歌》。這個劇本獲得「列寧獎金」不是浪得虛名,看完會得出一個結論:每個人都需要拷問自己的心靈,裡面是大海的廣闊還是泥潭的狹窄。廣闊使人幸福,狹窄使人悲哀。天天為一粥一飯苦惱,心靈會變成何等的扭曲?擺脫這種煩惱,哪怕是暫時的,都是必須的。所以,就有了下面每天必修的「功課」。

唱歌知青流行的「黃色小調」不會唱,沒有那個生理渴望要宣洩。夏天晚上,跳進門口的溪流洗澡,讓小魚吸吮滿身過敏而起的膿包。舒服過後,對著黑暗的原野放聲歌唱。最常唱的有幾首:

蘇聯歌曲《遙遠的地方》,「遙遠的地方,哪裡雲霧在蕩漾。微風輕輕吹來,掀起一片麥浪……」;蘇聯電影《親密的朋友》插曲,「我親愛的手風琴你輕輕地唱,讓我們來回憶少年的時光,春天駕著鶴群的翅膀,飛向遙遠的地方……」;蘇聯歌曲《海港之夜》,「……再見吧可愛的城市,明天將航行在海上。明天黎明時,親人的藍頭巾,將在船尾飄揚」。

沒有聽眾,盡力把對生命美好的渴望表現在歌聲中,白天的勞累和鬱悶就好了許多。

看書下鄉時帶了幾本書,分為三類,幾本馬列著作《反杜林論》等;三本中華活頁文選;一套四本《戰爭與和平》。下鄉時特意買了一個三號桅燈,破敗的小草屋中一切東西髒亂不堪,唯獨這盞燈擦得明亮如新。睡上床,把桅燈擺在枕頭邊的一摞書上,就開始「神遊」。

馬列著作艱深難懂,我對革命又全無興趣,讀起打腦殼。直到一天在縣城的書店裡買了一本《自然辯證法》,回家一讀,快哉快哉!反覆讀了許多遍,還在書上用紅藍鉛筆細細標註,寫上心得和批註。

中華活頁文選輯錄了大量古文,其中有許多是中學的課文。反覆閱讀背誦,基本上就完成了全部中學的語文課程,雖然沒有系統學習過語法和寫作方法,這一輩子寫點東西還不成問題。終身難忘的是林覺民烈士的《與妻書》,一個大丈夫的柔情與豪情躍然紙上。尤其令人感動是讀到:「吾誠願與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勢觀之,天災可以死,盜賊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輩處今日之中國,國中無地無時不可以死,到那時使吾眼睜睜看汝死,或使汝眼睜睜看吾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孤燈搖曳,一聲哽咽,兩頰揮淚如散珠。

四本《戰爭與和平》,1964年版,布面精裝,封面上印著一隻步槍和一根綠色的橄欖枝。這本書不知道讀了多少遍,到現在還能背誦中間的若干章節。安德烈公爵受傷躺在奧斯特里茲的山崗上,看著天上的白雲依然緩緩地在蒼穹上移動,想到人間的爭鬥是那樣的渺小和無意義;安德烈公爵和彼埃爾站在春水泛濫的渡口邊,望著天邊的晚霞,談論什麼是來生;娜塔莎坐在窗台上,望著皎潔的月亮……。

讀書可以暫時忘卻飢腸轆轆,覺得林覺民烈士臨刑前在一方手帕上一氣呵成千古絕唱的情景就在眼前;也能幻想就在俄羅斯廣袤的田野和白樺林中,聞到了矢車菊的芳香……。懷念那幾本書,沒有它們,我一定除了忍受肉體的飢餓外,還要忍受精神的飢餓。

除了飢餓的困擾,避不開的「性啟蒙」也是困擾我的問題。

如何對孩子進行性啟蒙,已經成為現在社會重視的大問題,有專家、有專著、有講座。隨便「百度」一下就得到了下列詞語:「性啟蒙的定義是:通過言行來提供關於生命、繁殖和性交的基本知識,幫助青少年建立責任感並在性關係中承擔應有的責任,理解家庭和文化中的價值觀,建立他們自己認同的觀念,增強自信,認識和理解各種人際關係以及關係帶來的責任。」基本知識、責任感、價值觀、認同的觀念……,多麼重大嚴肅的問題啊!

我們這一代也年輕過,雖然每個人得到這種啟蒙的時間、方式不同,但是都經過這種啟蒙。相同之處在於,在進入青春期的時候正處於一個壓抑人性的大的時代背景之下,小說、電影、美術、戲劇直到群眾性的文娛演出,都鮮有愛情的內容,性更是諱莫如深。性被看作是齷齪的、淫穢的、低級下流的。那時候公園、餐館、電影院、大街上看不到情侶們手拉手,也看不到熱戀的人擁抱接吻。因為那是行為不端和道德敗壞,是耍流氓。如果男的被冠以「騷哥」(流氓,成都俚語)頭銜,女的被加上「梭葉子」(妓女,成都俚語)的稱謂,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情。

我從小愛好畫畫,先是畫靜物、風景,1958年的貝爾格勒世界兒童畫展,我的一幅畫得了鼓勵獎,獎品是一盒48色彩色鉛筆。到了小學三年紀,曉得如果沒有老師教,自己塗鴉,技藝再不會有長進。請老師教藝術,在那個年代就是一個一般家庭難以企及的開支。五歲的時候曾經請一個川音的老師教小提琴,「束脩」(老師酬勞)要每月七十元,只能放棄。不可能請繪畫老師,少年宮繪畫班的各種石膏幾何體早就畫了N遍,奈何?看見美術教科書稱:畫人體素描是每一個畫家的必修課。人體是這個世界上最美,變化最多的東西,畫得越多,基礎越牢。不可能有現實的「魔豆」(網絡語言:模特),這是做不到的功課,只能在胡開文文具店買一個維納斯和一個「臘孔」頭像的石膏像畫了一段時間,接下來就把大英百科全書裡面的著名雕塑照片畫了N次,《大衛》、《吻》等等。有這段經歷,對異性的裸體不陌生。年紀太小,沒有任何衝動的想法,感覺只是比石膏幾何體更複雜的寫生而已。

上了中學,大環境的氣氛是援越抗美、是豬灣登陸戰、階級鬥爭、劉文彩等,在這些關鍵詞引導下,加上班上大多數人都是小學五年教改班的畢業生,年齡比一般68級的小一歲,所以少男少女之間的火花幾乎可以說沒有。某男同學給同桌的女同學三顆水果糖;某男同學和某女同學在小學同台演出《美麗的哈瓦拉》等等,都成了男生們肆意踏謔的談資。現在想起來,一群昏娃娃,不曉得禁錮了好多「多情」、「懷春」的同學,摧毀了好多「至純至美」的好事。

下鄉之前的複課期間,情況毫無改善。主流的男生群體,忙於咋個翻出牆邊廁所的窗戶,逃脫工宣隊的「忠字舞」訓練;忙於咋個避免休息時抽劣質紙菸,進教室時不被工宣隊「水」(許)師傅發現。班裡最早「醒事」的男同學T見我等這樣「冥頑不靈」,數次大呼:初68.1班,該天亮了!所謂天亮,就是該「扇盒盒」(耍女朋友)了。T同學本人,忙於在各班女同學裡尋找有幾個「粉子」(漂亮女孩),哪幾個是「巨粉」(極其漂亮的女孩),最後居然和街對面27中的好事者,評出了四中的「五朵金花」。大部分男生就在渾渾噩噩中嬉鬧,直到「作鳥獸散」,下鄉插隊。

那個年代的農村,落後、偏僻、貧困,毫無娛樂可言;吃飯、幹活、睡覺構成了農民的全部生活內容,每天都重複著上一天的故事,時間空間似乎凝固了。而性話、性笑話,就在這平靜的水面中激起圈圈漣漪,是枯燥的生活的調味劑。下鄉插隊,尤其是單獨插隊,不可避免地生活在這種氛圍中。

我的性啟蒙教育是被農民啟動的,田間地頭,性是農民的主要談資,且無論男女。剛下鄉時,農民認為我干不來農活,只能和婦女一起出工。那些結了婚的農婦在田間的主要話題無不涉性,包括和老公的性事,描述、交流、相互揶揄,說得興起,越來越不成體統,經常要婦女隊長譚金秀呵斥才暫時打住。麻煩的是,說著說著就輪到已經躲得遠遠的我身上,一個說:「雷娃娃,你有沒有盒盒?」,另一個接上:「他?毛都沒有長全。」,再一個接上:「你看到了嗦?」……,有本事你就接招,那就會說得更鬧熱,皆大歡喜;沒有本事,最好是不開腔。

稍後,學會了不少農活,和男勞力一起出工。男人在一起,說起性話題更肆無忌憚,那是你躲不過去的。隊上有一個「老革命」譚克成,解放前被抓壯丁,寶雞戰役時被解放,參加了一野。蘭州戰役時他身帶數個炸藥包,在攻克外圍陣地時立了大功。本來想聽聽蘭州戰役親歷者的敘述,可是三句話後,他講的卻是駐守北疆時,哈薩克姑娘和他男女混浴。

還有一些不雅的語言和勞作分不開,抬拌桶、打穀機,抬後面的人是看不到路的,前面的人要給後面的「報路」。「天上明晃晃」,後面接「地下水凼凼」;「天上鷂子飛」,後面接「地下牛屎堆」……,古來有之,是勞作的必須。一些農民在走平路的時候也會「報路」,用「葷」話插諢打科,「天上烏雲攆烏雲」,「好吃不過茶泡飯」等等,如果我抬後面,只能接「地下婆娘攆男人」,「好耍不過人重人」。倒是和讀過書的富農分子代友根,還有交流《桃花源記》等古文閱讀心得的可能。

隊上的未婚男女就是這樣完成的性啟蒙,有膽大者還「野合」,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忌諱。一天晚上,從縣城回來,路過生產隊的穀草堆,聽見草堆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電筒一照,兩個赤身裸體的男女正行「雲雨之事」。我大窘,未等看清是誰,連忙關了手電急步離去。走得太急,慌不擇路,田埂上一滑,栽入秧田。肯定當時我的樣子極其狼狽且極其好笑,以致當事者居然在我身後笑出了聲音。

日積月累,原來讀過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遠離莫斯科的地方》、《日日夜夜》中那些懂不起的涉及性行為情節,似乎有了清晰的注釋。現在看來,這些現象一點都不奇怪,偏僻的農村,或多或少地保存了一些原始狀態的人性,一代代的性啟蒙就是這樣完成,誰都改變不了。即使是孔老夫子參與編撰的《詩經》也無可避免的保留了一些民歌中的涉及性行為的詞語,例如《野有死麕》中:「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用大白話翻譯出來,一樣不雅觀。

真正使我「修完」性啟蒙課程的事情,來源於本隊的「土知青」(本地知青)和與知青相關的事情。生產隊在我設籍前後,還有三個本地知青設籍,兩女一男。女知青Z,比我大,相貌身高大概可以打70分左右,下鄉前就和高中的某同學耍朋友,用當時流行的話說叫「閌了蓋蓋」;女知青G,年齡和我相仿,相貌屬於等外品,「吾不欲觀之矣」;男知青H,比我大一點,此人大部分時間都是夥同幾個當地土知青,在縣城和各公社流竄,據說是從事「殺鴨子」「接表哥」(扒竊)勾當。自認為我乃「洋知青」,不願意和他們來往,所以基本上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農業學大寨」標杆隊,農閒時晚上開會讀報是必須的程序,不去參加當日的工分就不記,所以每個人必到。昏暗的油燈下,我讀報紙,周圍的農民個個昏昏欲睡,鼾聲不斷。1971年夏天的一天晚上,隊長拿給我一張布告要我宣讀。時隔40多年了,還基本上記得布告原文:「四川廣漢縣南豐公社獸醫站站長麥明程,多次姦污女知識青年卿某。卿某懷孕後,麥犯用服瘋狗藥,超量注射奎寧針和用自行車鋼條戳胎兒等聞所未聞的殘忍手段強迫被害人墮胎未成,導致大量出血,身體完全被摧垮,1971年5月卿某自殺未遂。麥犯不顧卿某的死活,復用閹豬刀給她剖腹取胎,由於剪斷大動脈,大量出血,被害人痛苦難忍,拒絕再切。麥犯草率縫合,腹部已切六層(不通順,但是原文如此)。術後被害人一直發燒、昏迷。麥犯又用注射針在卿某右腹部深刺3針,企圖刺死胎兒,逃脫罪責。並在她傷口劇痛,無力抗拒的情況下,再次將她強姦。」南豐公社距生產隊5里路,與距本公社的路程基本一樣。農民趕場時常去,我也和幾個成都知青經常在南豐的茶館裡盤桓。農民們不少認識麥某,我也和麥某有點頭之交。文字一念,所有人都不再昏昏欲睡,婦女們嘖嘖嘆息,男人們則要我再念一遍。隊長說,明天要在縣城公審槍斃麥犯,公社要求能去「圍觀」的都去。第二天隊上許多人去了,想起上面的文字就後脊樑發緊,我拒絕圍觀。

這是全國強姦女知識青年的最典型案件,所以不久就有了[1971]中發26號文件(另說是21號文件,記不太清楚了),要求各地堅決打擊破壞上山下鄉的階級敵人,凡是強姦女知識青年的,都要依法嚴懲;幹部利用職權姦污女知識青年的要從重處罰。文件傳達以後,各地都槍斃了一些罪犯,其中以建設兵團為最多。一時間,能夠感受到農民、幹部從此對女知青都「敬鬼神而遠之」,深怕言行不慎招惹是非。可是生產隊的農民陳木兒在這時出了一件讓人捏把汗的事情。

女知青Z,設籍時就被隊上的魏太婆看上,以為可以說給老四當媳婦。魏老四當兵集體轉業,在湖北十堰二汽當工人。魏家五兄弟,老大在公社農機站開拖拉機,老二是副隊長,老三是壯勞力,只有老五未成年,是我們隊誰都不敢惹的大家庭。魏太婆向Z提出要求,Z以已經有男朋友拒絕,誰知道太婆認為Z不識抬舉而懷恨在心,一直窺測機會報復。

Z下鄉後不久,據說男朋友和她分手了,想來心路歷程也痛苦不堪。由於這個原因,Z的一舉一動都成了農民關注的對象。我不關注她,但有我所為兩件事被農民所恥笑。晚上生產隊讀報紙時,Z要挨著我坐,當著大家的面拒絕,引起鬨笑;晚上來我的住處借書,被三言兩語地打發。好事的農民恥笑我,有上下其手和自薦枕席的機會都不要,不可理喻。真實原因是想一個人蜷曲於陰暗角落睡覺,希望隊長找她念報紙,不要找我;書是我的寶貝,唯恐散失,不願意借給別人。加上極力避免和異性接觸的固定思維形成的習慣,自然把Z弄得很難堪。

陳木兒的繼父是解放前當過國軍,清理階級隊伍時定為「兵痞」,家境貧寒,一直未能娶親。形象不敢恭維,一頭稀疏的黃毛,一口焦黃的板牙,唯一突出的是和牛一般壯實的身板。不知道何時開始,兩人有了「火花」,殊不知所有動態都被足不出戶的魏太婆掌握和密切監視。

一天下午,驕陽似火,所有人都在家裡休息。魏太婆一直從後門縫裡窺視Z的房門,見陳木兒悄悄地踅進Z半掩的屋門,馬上就抬了一把椅子在Z房門邊悄無聲息地納鞋底。裡面的男女哪裡知道外面有人守候。事畢,Z打開房門看外面動靜,門才開了一半,太婆奪門而入,徑直走到裡間,看見木兒赤身裸體地躺在Z的床上。太婆扭頭便走,直接衝到公社舉報。

公社廖書記聽完魏太婆的舉報,並未和魏太婆希望的一樣,馬上要人把這對男女捉將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曉得了。太婆沒有達成目的,回來就給她的幾個媳婦說,有意散布Z的「醜事「。一桿煙功夫,全隊除了在家裡睡午覺的我以外,盡人皆知。兩個男女見事情敗露,馬上從隊上消失。

晚上吃完晚飯,看見大隊書記曾信民和治保主任曾開仕到我住房旁邊的隊長家裡,要隊長不斷去木兒家探視,看木兒回家否。夜很深了,已經準備吹燈睡覺,隊長來喊我拿著筆和紙到他家去。進了堂屋,木兒已經被隊長帶來,兩位大隊幹部開始曉以利害,說:「今天下午的事情,要是Z說是你姦污她,或者是她羞憤自殺,你都脫不到手。麥明程才被敲了沙罐,你該不得想跟到去嘛?」木兒嚇壞了,連忙辯解,說是Z占主動。兩位大隊幹部要我好生把每句話詳盡地記錄下來,要木兒從頭說起。木兒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大隊幹部在關鍵點不斷詢問,結果就成了一篇我這輩子寫過的最淫穢、最詳細、最不能入目的文字,詳細描述了全部性行為過程。寫的時候覺得血脈賁張,身上和臉上陣陣潮熱,幸喜得昏暗的油燈下,誰也看不見。問完了,要求木兒蓋上手印,大隊書記和治保主任急匆匆趕到公社匯報。臨走前囑咐我,晚上的事誰都不要說。

無需置疑,廖書記這樣處理十分穩妥。如果不是Z是女知青,這種未婚男女之間發生的事,公社、大隊聽都不得聽,更不用說管。要大隊幹部問清情況,避免公社出面,給Z造成壓力發生意外;情況清楚了,有木兒的供詞,這件事就定格於未婚青年男女的性行為,魏家想藉此報復Z不能得逞,Z要矢口否認也沒有可能,一切都冷處理。

後來的事態發展確實是這樣,公社和大隊絕口不提這件事,令人噁心的反倒是陳木兒。魏家見公社無動作,幾兄弟在田間勞作時纏到木兒詢問成就好事的細節,該死的木兒居然比給大隊交待的說得還不堪入耳。那幾天,田間勞作的男人和女人就象打了雞血一樣亢奮,你一言我一語,木兒話語的內容加上添油加醋的加工,成了最熱門的談資。Z再也沒有在隊上生存的條件,半年後我離開生產隊回城,Z都沒有出現。

事情過去不久,我從成都回隊上。未及開門,隊長姆姆(隊長的妻子)告訴我,住隔壁的H和G居然搞到一起了,白天不在隊上,有時天黑淨了才回家,在H的房子裡同居,要我看看自己的東西掉了沒有。開門一看,小鬧鐘不見了,其他東西也沒有啥子可以偷的。再抬凳子登高一看,土牆上部用破爛的曬席隔開的部分,釘子被H拔掉,成了一個隨時可以過來的通道。一股惡氣升騰而起,剛下鄉時我也是「歪人」之一,打起架來一點不含糊,還以不開腔,出手又快又狠在知青圈子裡小有名氣。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H不在,找不到發泄的地方,晚上照舊上床看書。夜深了,聽見隔壁有動靜,H和G回來了。我想,等明天早上起床再「理抹」H,繼續看書。一會兒,隔壁傳來陣陣呻吟和女人哭泣的聲音,先也不在意,直到H來敲門。

本來就有氣,惡狠狠地開門問H想幹啥子,扁擔就在順手可以抄起的地方。H抖抖簌簌,話都抖不園范(結巴)。H說出事了,G要死了,請我幫忙看看咋個辦。進到他屋子,看見床前的尿桶,裡面液體已經被血染得鮮紅,床沿上、被蓋上滿是斑斑血跡。我問H,咋個回事?H說可能是小產了。H也許是沒錢把人送醫院,我掏了僅有的9元錢中的7元給他,要他天亮就到縣醫院去。H接過錢說這還不是主要問題,要命的是大出血不止,揭開被子要我看。

如他所說,下半身赤裸的G睡在血泊中,私處還不斷有血湧出。趕緊回到我的屋子翻開《赤腳醫生手冊》抱佛腳,看到胎盤早剝等婦科大出血的急救辦法是壓迫止血,用兩條寬布帶置於身子前後,在小腹上墊上毛巾折成的布墊,再用兩根木棒把長布帶攪緊,壓迫小腹來止血。馬上按此操作,完事之後叫醒隊長,立即砍了兩根竹子,綁了一副擔架,叫上幾個農民抬G到縣醫院搶救。天亮後隊長回來,說是他也給了H一些錢,湊夠了入院費用,G的命算是保住了。到我被招工離開生產隊,H和G都沒有出現。回城前父母要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隊長,只要帶回下鄉時做的一個木箱,傳給兩個表妹,取一個使用者能回城的寄託,所以鬧鐘也沒有索回。

經歷了這些事情,年齡也大了兩歲,身心都發生了些許變化。一天,我趕水牛抄水田後,回生產隊牛棚,肩上扛著犁頭牽著牛,在鐵路的路基邊遇見一對男女挽著手,很親密地向公社走。男的是縣中學高66級的學生,女的是縣中學「校花」,都是同公社知青,免不得寒暄了幾句。一對男女穿得「舒舒氣氣」(乾淨、漂亮、整齊),披著雨衣;我披著一領蓑衣,衣衫襤褸,褲子的破口是用大隊醫務室要的膠布粘合;腳上的農田鞋底面基本分家,用電線的鋁絲串在一起。許是樣子太窮酸、好笑,「校花」「嫣然一笑」,我突然覺得和原來有一點不同的感覺。秋雨綿綿中呆呆佇立,目送他們離去。當晚,下鄉後第一次失眠。生理上、心理上感覺都有「扇盒盒」欲望。有親密的異性陪伴,不至於這樣孤獨,衣服有人縫補,也有一碗熱飯等著我……。環顧破舊的草屋,除了床的上方麥草還可以遮雨外,其他地方的穀草已經朽壞,抬頭可見夜空。這樣的窘況,哪裡許可想入非非?悲哀、惆悵湧入心中。

如實記錄這段經歷,記錄青春的歷程。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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