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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思:帝國崩塌,是皇帝的問題,還是官僚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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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七年(1644年)舊曆三月十二日,李自成大軍逼近北京西北100多公里的軍事重鎮宣府,巡撫朱之馮開會,號召誓死守城。而城中哄傳李自成免徭役、不殺人,全城喜氣洋洋,張燈結彩,點上香準備迎接。鎮守太監杜勛打算帶人去30里外歡迎李自成。朱之馮痛斥這位皇上的特派員沒良心,杜太監嘻嘻一笑,兀自領著人走了。

編者:在歷朝歷代的著作中,造成農民起義的原因,絕大多數是因為皇帝昏庸無道,苛捐雜稅,官逼民反。但至少我們可以相信,沒有哪個皇帝願意看到祖宗留下的基業崩塌,天下大亂,最後還丟了腦袋。當然,這其中皇帝本人的能力很重要,除了歷代的開國之君和締造文景、貞觀、開元、康雍乾等少數盛世的君主,其餘幾乎都是泛泛之輩,甚至不乏庸才。而在這樣一種皇權至上的體制下,為統治者服務的官僚集團就成了碩鼠,遇到英明幹練的皇上,他們會有所收斂,一旦遇到平庸之輩,他們貪婪的本性會無限的膨脹,直到吃垮整個帝國。

致命的U形彎

崇禎十七年(1644年)舊曆三月十九日,是明朝最後一個皇帝朱由檢上吊自殺的日子。在此二十多天前,內閣大學士(類似現在的副總理或政治局委員)蔣德璟和皇上頂嘴,說了幾段為時已晚,但在我看來仍然非常要緊的話,惹得皇上大怒,蔣德璟也因此丟了官。

這次頂嘴起源於對加稅的不同看法。五年前,崇禎十二年春,皇上在全國範圍內加派730萬兩白銀,作為練兵費用,叫做練餉。這是崇禎即位之後的第四次大規模加稅,全國人民的納稅總額至此幾乎翻了一番。皇上加稅確實也是出於無奈。中原一帶的農民造反還沒有平息,滿洲又鬧翻了天。就在決定加稅的一個多月前,清兵在河北山東一帶縱橫蹂躪2000里,擄掠人口牲畜50餘萬,還在濟南殺了一個德王。人家大搖大擺地殺了進來,又大搖大擺地滿載而歸,明朝的官軍竟然縮作一團不敢跟人家交手。這樣的兵豈能不練?練兵又怎能不花錢?不過皇上也覺得心虛,稅費一加再加,老百姓方面會不會出什麼問題?楊嗣昌是當時的兵部尚書,類似現在的國防部長,他辦事認真,聰明幹練,替皇上做了一番階級分析。

楊嗣昌說:加稅不會造成傷害,因為這筆錢是加在土地上的,而土地都在豪強手裡。楊嗣昌以上次加征的剿餉為例,100畝地征三四錢銀子,這不但沒有壞處,還能讓豪強增加點負擔,免得他們錢多了搞土地兼併。這種分析聽起來頗有道理。

皇上還聽過另外一種支持加稅的分析。崇禎十一年考試選拔御史,一位來自基層的名叫曾就義的知縣也說可以加稅。他說關鍵的問題在於地方官不廉潔,如果他們都廉潔了,再加派一些也未嘗不可。皇上覺得這種觀點很對心思,便將他的考試名次定為第一,又升了他的官。據說曾知縣為政廉潔,他的見解想必是有感而發,在邏輯上也絕對正確。從百姓負擔的角度看,腐敗等於一筆額外的重稅。假設真能減去這筆「腐敗稅」,多派一些軍餉當然無妨。

有了這些分析的支持,皇上又徵求了另外兩位內閣大學士的意見。這二位也贊成加稅。於是皇上拍板定案,加征練餉。假如是現在,決策者大概需要追問一些數字,譬如腐敗造成的額外負擔究竟有多重,有把握消除多少?究竟有百分之幾的土地在豪強手裡,又有百分之幾的土地在自耕農手裡?豪強們的佃戶負擔如何?等等。奈何帝國的最高決策者和他的顧問都不擅長定量分析。

一晃練餉征了五年,原來企圖解決的問題不但沒有解決,反而加重了。官軍照樣不靈;清兵還在鬧著;李自成更由戰略性流竄轉為戰略性進攻,從西安北京進軍,已經走到了大同一帶;楊嗣昌本人也在與張獻忠的作戰中失利自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需要檢討一下大政策了?這時一位叫光時亨的給事中(近似總統辦公室負責監察工作的秘書)給皇上寫了份奏疏,他認為,加征練餉的政策是禍國殃民的政策,應該追究倡議者的責任。

按照規矩,這份奏疏先由內閣大學士過目,替皇上草擬一份處理意見,再交皇上最後定奪。於是內閣大學士蔣德璟就替皇上草擬了一段話,大意是:以前的聚斂小人,倡議徵收練餉,搜刮百姓,導致人民貧窮,種下了禍根……皇上看到這段話很不高興,這練餉明明是他拍板徵收的,蔣德璟卻說什麼「聚斂小人」,誰是小人?皇上把蔣德璟叫來,當面問道:聚斂小人指的是誰?

蔣德璟心裡想的小人是楊嗣昌,但楊嗣昌死在崗位上,皇上對他一直心存好感,蔣德璟不敢直說。皇上心裡想的小人是他自己,他懷疑蔣德璟在指桑罵槐,非要問個明白。於是蔣德璟就拉出一隻替罪羊來,說他指的是前任財政部長。皇上不信,為自己辯護道:朕不是聚斂,只想練兵。

蔣德璟道:皇上當然不肯聚斂。不過那些部長的責任卻不可推卸。他點出了一連串徵稅的數字,

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摘自《潛規則》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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