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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收藏中的無賴與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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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康生收藏文物

俗話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借了不還,全家死完。前一句話是對講信用的人說的,意在提醒及時歸還。後一句詛咒則是對老賴說的,強調耍賴的嚴重後果。通常,話說到這份上,說明遇見無賴,東西是註定要不回來了。

別以為耍賴的都是下流人物,上流人物照樣耍賴。

康生常常找故宮借文物,但久借不還,故宮沒轍,只好做個調撥手續的記錄,說明文物流向,那邊借走的文物就歸了康生了。

1956年,故宮博物院太和殿展出一方唐代的陶龜硯,被康生看中,說好「借」去看看,結果久借不還,還被康生編入「康硯第五十三號」,成了自家藏品。

除了直接拿走,有時也象徵性地付點錢。宋拓漢石經,據傳是蔡文姬之父蔡邕書寫的真跡,國內僅存3件,康生付了10元。黃庭堅的《臘梅三詠》真跡,康生付了5元。宋畫院仿趙乾的《起蛟圖》,康生只付了5角。

這點錢跟文物本身的價值相比,等於沒付。像黃庭堅的《砥柱銘》,2010年曾拍出過436,800,000的天價。

但凡康生對他喜愛的文物,意欲據為己有者,都會不擇手段。有段時間,文革抄家幾近瘋狂,康生就拿著名收藏家的名單詳細列出,暗示秘書煽動造反組織前去抄家,然後把抄來的藏品集中到文物管理處,他再利用職務之便,巧取豪奪。

文革前,藏書家傅惜華的書齋名「碧蕖館」,因藏書精良而馳名京城,只要是學者因研究需要借閱圖書的,傅惜華大都能滿足他們的要求,只是必須寫張借據,這是他多年以來立下的規矩。當初康生曾派人代他去傅家借書,當得知碧蕖館借書須由本人寫下借據時,康生非常生氣,認為有意駁他面子。

文革一來,傅惜華和家人不斷地遭到批鬥。這天,來了一群造反派,把他和一家老小關在一間小屋裡不准出來,然後把他幾十年來苦心收藏的數萬冊圖書、珍貴字畫以及其他所謂四舊物品,裝了滿滿兩卡車揚長而去。

有人將此事報告康生,傅惜華的書已經抄出,集中在國子監藏書庫。康生聞聽立刻驅車前往,直接從傅氏「書單」上開始挑書。他掏出筆來在單子上劃記號,一面劃一面說,傅惜華這批東西有的很好,我過去沒見到過,像明刻本的賞心亭奉《歡喜冤家》10冊,明刻消閒居的《拍案驚奇》10冊,明刻《濃情快史》6冊,都是很少見的。他把書單交給文管處人員,交待說;這個單子上我劃圈的都要找到,劃槓子的更不能漏掉,劃圈圈的重要,劃槓子的更重要。等找到後你們拿給我過一下目。

據言,康生在文革期間,收穫甚豐,掠奪的圖書達34000多冊,文物5500多件,數量之大,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二、田家英收藏文物

田家英對研究清史饒有興趣,傾力關注,故而對清人手跡的搜集尤為用心。有次在杭州開會,他聽說古舊書店有海寧藏書家的後人賣出的一千多封清人信札,立即同書店聯繫,借回駐地,利用工作間隙,用了一周時間,把上千封信札瀏覽了一遍,最後選買了40封。其中周春(1729—1815)致吳騫信,提到《紅樓夢》及作者曹雪芹(1715—1763),此信寫於1794年,距曹雪芹故去僅三十一年,信中說「曹雪芹之名字、履歷皆無可考」,請吳騫「祈查示知」。這應該是迄今最早有關《紅樓夢》作者的考證,極有史料價值。

田家英的收藏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撰寫一部清史。

北京剛解放時,到處都是舊書攤,琉璃廠、西單、東單、東安市場、前門、隆福寺都不難見到,不但書多,價格也都便宜。徘徊於這些舊書攤上,時常能見到一些清人書寫的信札、筆記,舊書信的價格,一般就幾毛錢一封。

當時很多文物商店都設有內櫃。內櫃一般只對部級以上幹部開放,像田家英、康生、李一氓、陳伯達、谷牧、夏衍等人都會經常光顧。文物商店的任務,一為中央首長服務;二為博物館服務;三為外賓服務。

田家英在中南海裡面算是比較富裕的。妻子董邊是《中國婦女》雜誌社社長,月工資兩百多。田家英的工資是小三百,而且還有稿費。因為妻子的工資足夠養家,所以他的工資從來不交家裡,幾乎都用在收藏上了。他把工資存摺放在榮寶齋,有些東西一時不能決定是否值得收藏,就先拿回家看。待看好了,決定要了,再打個電話,榮寶齋那邊就直接把錢扣了。

一次在東安市場的舊書店,田家英遇到陳英、金嵐夫婦。金嵐與田家英是延安陝北公學的同學。田家英見金嵐夫婦花280元買了一幅徐悲鴻的奔馬,很不理解。在古人眼中,「畫是八重天,字是九重天」,字的品位要遠在畫之上。

一般人收藏,注重的是書畫名家的藝術價值,田家英的收藏,則針對學者,關注的是史料價值,兩者不可同語。

田家英的藏品。除了來自舊書攤和文物商店,也來自收藏者之間的交換、轉讓。收藏家趙藥農謝世後,他的家人有意將藏品轉讓,其中包括趙翼、張惠言、黃景仁、顧貞觀等幾十位學者的墨跡。田家英因而獲得了一批高水平的藏品,其歷史價值重於藝術價值。

田家英的收藏在文革期間損失慘重。當時查抄,有一份詳細清單。有些藏品,像董其昌的書法,有七八件。後來退還查抄的東西,董其昌的書法就一件也沒有了。

三、鄧拓收藏文物

鄧拓給自己的收藏規定了三條原則:

1、國家能夠收藏的,決不搶購收藏;

2、真偽難辨,國家放棄收藏的書畫,自己認為有價值的可以收藏;

3、凡屬自己喜歡的古今書畫,或以畫易畫,或用現金購買。

鄧拓的藏品中,最著名的古畫,是蘇軾的《瀟湘竹石圖》。原藏家白堅夫,曾是北洋軍閥吳佩孚的秘書長。1920年代,白堅夫從北京方雨樓古玩店老闆手中買到了這幅蘇軾名畫。1961年,正值三年饑荒時期,為解決溫飽,白堅夫決定將《瀟湘竹石圖》賣掉以解燃眉之急。他開始去了上海,未能賣出。又輾轉來到北京,找到書畫鑑定專家張蔥玉打探行情。張蔥玉見到蘇軾這件稀世珍品,不敢擅自結論。當時在場還有一位鑑定專家,認為此畫並非真跡而是贗品。白堅夫一氣之下,攜畫離開。

當時北京只有榮寶齋和文物商店負責收購古畫,白堅夫於是來到榮寶齋,請店員給個估價。業務員看過畫作後認為是贗品,拒絕收購。

恰逢這天鄧拓來榮寶齋看畫,在榮寶齋工作的許麟廬將此事告訴了鄧拓。許麟廬是齊白石弟子,繪畫、鑑賞皆有相當水準。鄧拓聞聽,十分震驚,蘇軾的畫作是稀世珍品,如果是真的,一旦失之交臂,將遺憾終身。

但對於蘇軾作品,鄧拓當時也了解不多,恰逢周懷民給他送來了日本出版的畫冊,其中就有蘇軾的畫作《枯木怪石圖》。周懷民擅長國畫,1926年入北京中國畫研究會,師從書畫名家吳鏡汀,後留任該會教授。周懷民以《枯木怪石圖》為例,向鄧拓講述了蘇軾作畫的特點。

幾天後,鄧拓見到了期盼已久的《瀟湘竹石圖》,當畫作緩緩展開時,鄧拓便感覺有股文人逸氣撲面而來。他久久凝視眼前的畫幅,似乎似曾相識,他對白堅夫說:「我喜歡古代書畫,蘇軾的作品留世極少,我今天雖然不能斷定這幅作品的真偽,但我認為它非常珍貴。」

接下來,雙方談到藏品的售價時,陷入了僵持。白堅夫提出要價2萬元,對於收入不高的鄧拓來講,這可是天文數字。許麟廬代替鄧拓與白堅夫討價還價,將價格降到了1.2萬。當時正好鑑定專家楊仁愷從外面進來,他與白堅夫是四川老鄉,在他的撮合下,最終將價格降到了5000元。

白堅夫與鄧拓握手成交。白堅夫動情地說:「這幅畫跟了我幾十年,我是真心捨不得賣。它的價值,大家都是內行,不說也清楚,那可是價值連城。我今天之所以忍痛出售,固然是我需要錢,但我更慶幸我遇到了鄧先生這樣的知音,這幅畫交給你來收藏,我放心,錢少一點也無所謂了。」

即便這樣,鄧拓也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來,他只能湊夠2000元,剩下的3000元,他和榮寶齋老闆商定,由榮寶齋先行代付,他拿自己的字畫作為抵押。

隨後,許麟廬到鄧拓家中,挑選了24幅字畫作為墊款。至此,《瀟湘竹石圖》的交易才告完成。這幅名畫鄧拓後來無償捐贈給了中國美術家協會。捐贈活動非常低調,沒有儀式,沒有證書。《瀟湘竹石圖》從此成為中國美術館的鎮館之寶。

1984年春,國家文物局進行文物普查,權威專家謝稚柳、啟功、楊仁愷、劉九庵、徐邦達等,對《瀟湘竹石圖》進行了鑑定,確認鄧拓從白堅夫手中購買的這幅作品,確係蘇軾真跡。

四、陳毅要畫

1949年新政權建立後,齊白石仍以賣畫為生。那時候他的畫,400塊大洋可以買170幅。在琉璃廠,一件齊白石的扇面或畫,也就賣幾元錢。到50年代中期,齊白石畫的成扇,極精彩的,就可以賣到12塊錢一把了。齊家門房老尹,平時不領工錢,齊白石每月給他一張畫,抵作工錢,老尹就把手頭的畫收藏起來,再轉賣給顧客。

平常時節,齊白石的畫是按畫幅大小計算潤例的。對熟人,價格為10元1尺。有次陳毅到吳祖光家,要吳祖光新鳳霞夫婦陪他去齊白石家,提出要老人一幅畫。齊白石畫了一幅螃蟹給他。那幅畫是三尺,吳祖光代陳毅付了30元。從齊白石家出來時,陳毅說:「還要給錢的啊?」

吳祖光後來一直記得,陳毅說這話時,用的是四川口音。

2021-07-25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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