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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胃減肥背後的陳光標:業務癱瘓債務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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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光標的頭銜很多。

「全國首善、汶川大地震抗震救災英雄模範、全國道德模範、中國最具號召力慈善家……」這些頭銜,是汶川地震後陳光標獲得的。他在震後向各地政府要員寫「工程申請報告」時,總會用這些榮譽頭銜來介紹自己。

慈善家身份之外,陳光標是再生資源回收領域的一名商人,以「總能拿到好工程」著稱。但他掌控的江蘇黃埔很少親自施工,而是慣於賺取差價後轉包他人。

近幾年,陳光標轉變業務重心,試圖利用個人品牌進軍飲料和減肥產品業務。

為此,他用3個月時間,掉了52斤體重,現身說法為減肥產品背書。全國的減肥業人士奔向南京,希望代理這一減肥產品。

無人知道,陳光標能夠瘦身成功,或與專業減重中心的切胃手術有關。

這場突如其來的轉型背面,隱藏著一個由輝煌走向落寞的現實:2012年之後,陳光標的慈善光環逐漸褪色,在再生資源利用領域已接不到新項目,他不得不把經營十餘年的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的大部分員工遣散。

目前,他的轉型並不成功:陳光標綠色食品股份產業有限公司,因產品滯銷,拖欠經銷商百萬欠款至今未歸還;減肥食品項目尚在推進之際,他又與合作多年的生意夥伴陷入「到底誰在私刻公章」的糾紛之中,驚動警方介入。

切胃減肥與好人涼茶

陳光標瘦了。

2016年5月,陳光標以「瘦成一道閃電」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他的個人微博也大多採用瘦身後的形象照作為配圖。陳光標及其公司團隊稱:「他用3個月時間,甩掉了52斤體重」。

與瘦身成功相伴出現的,是一首名叫《讓你快樂讓你瘦》的動感單曲,陳光標用蘇北普通話演唱,該曲子現已入駐多種音樂軟體平台。陳光標曾率領1000位體型較胖的人,在南京市玄武湖蓮花廣場,一起跳這首單曲搭配的「削肉舞」。

陳光標在個人微博展示瘦身前後的形象照圖|陳光標微博

以上這一切,都是為新商業項目造勢,即一款名叫「天杞園特殊膳食」的減肥產品的上線與推廣。

這款產品的官網介紹,「天杞園特殊膳食」由江蘇天杞園網雲電子商務有限公司推出,隸屬陳光標旗下,由陳光標與其他資本聯合投資。工商資料顯示,直到2016年7月29日,該企業才由陳光標與深圳市天杞園雲商網絡有限公司共同持股。目前,「天杞園特殊膳食」的日常工作推廣,均在南京市江寧區的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大樓內進行,面向全國徵集代理商,打造微商創業項目。其宗旨是「讓你瘦、讓你賺」。

「微商產品有很多,減肥產品也有很多,但陳光標只有一個。」在江蘇黃埔大門口,一位來自北京的代理商說。與他抱著同樣信念的代理商從全國各地奔向南京市,他們穿過擺著陳光標瘦身海報的江蘇黃埔大院,走入擺著陳光標瘦身前後對比照的江蘇黃埔大廳,打算見見「瘦成一道閃電」的標哥,希望自己可以瘦下來、賺到錢。

「天杞園特殊膳食」推出之後,其營銷團隊對外宣稱,該產品是有關科研機構研製的,無副作用;陳光標親自吃了之後,配合鍛鍊,已掉52斤體重且無反彈;陳光標是慈善家、社會知名人士,他的投資本身就是保障。

但這些細節卻存在疑點。知情者向網易號《知道》透露,陳光標的「華麗瘦身」,與一項手術密切相關。

2015年9月,在北京市某專業減重中心,陳光標身著白色病服居住在此。知情者透露,陳光標於9月13日在該中心做了切胃手術。

陳光標在減重中心做手術的病歷。圖|郭清媛

病歷顯示,陳光標身高170厘米,體重87千克,進行的手術是「單切口袖狀胃手術」,該領域人士解釋稱,這項手術,是治療病態肥胖的方法之一,術後一年內,平均可減去超重體重的70%。

陳光標在手術後,有3個階段的恢復調養期。之後,依舊要堅持少食多餐,多類刺激性食物不可吃。一位在2016年6月見過陳光標並陪同他進餐的知情者稱,「他特別容易餓、也很容易累,一會兒都要吃一些東西」。

意欲投資該項目的全國代理商不知道,他們信得過的「慈善家」,瘦身成功的主因之一,是專業的減重手術。至於「天杞園特殊膳食」為陳光標瘦掉的52斤體重貢獻了多少力量,陳光標拒絕回應。

將食品類商品捆綁個人形象進行商業項目運作,「減肥膳食」並非陳光標的第一次嘗試。2012年,陳光標聯合5位股東,共同註冊成立「陳光標綠色食品股份產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綠色食品公司」)。5位股東分別是陳光標的妹妹、妹夫、司機、保全以及本家侄子。

不久,該公司以陳光標個人品牌影響力為營銷切口,對外推出好人涼茶,面向全國徵集經銷商。

該公司的商業運作模式,與「天杞園特殊膳食」多有類似。

除都面向全國徵集經銷商之外,「陳光標好人涼茶」推出時,也號稱由相關研究所的專家研發;同樣打著「好人牌」。2012年,陳光標在福建參加食品行業的糖酒會,稱「百姓每喝一罐『好人牌』飲料,就等於捐2毛錢做慈善,歡迎全國的經銷商前來洽談代理」。

同樣,在陳光標及其團隊著重宣傳過的江浙閩地區,數十名食品行業的經銷商動心。他們分批到江蘇黃埔參觀,聽陳光標介紹這一產品。無錫江陰的經銷商季某回憶,當時家人提醒他小心投資,但他認為「聞名天下的慈善家不會坑人」。季某參觀完江蘇黃埔,見識陳光標滿屋子的榮譽證書後,毫不猶豫簽訂了銷售合同,季某提供的往來對帳單顯示,2013年4月13日,季某向綠色食品公司打款30萬,拿到8.4萬元的貨物,之後未再拿到貨物。

當時綠色食品公司的業務負責人對網易號《知道》透露,與季某一樣簽訂合同的江蘇商人有30餘位,合同價款分為50萬元、30萬元,此外還有一些個體戶10萬-20萬元的小額合同。與季某相熟的多位經銷商的打款時間均在2013年4月,上述業務負責人稱,綠色食品公司最終收到了約3000萬以上的貨款,但他與經銷商都未料到,「好人牌」飲料的銷路不好、產品滯銷。

經銷商為銷路發愁之際,綠色食品公司卻進入註銷清算程序。2013年8月3日,綠色食品公司成立清算組。同年,清算組在《現代快報》B14版發出公告。根據工商資料得知,此時的綠色食品公司「債權債務情況已清理完畢,零負債」,隨後6位股東之中的兩位死亡。

「投入的錢是不是拿不到了?」此時才反應過來的經銷商,開始請律師打官司。

他們發現,綠色食品公司註冊成立時的註冊資金是5000萬元,實收資本是1300萬元。工商資料顯示,企業承諾各股東通過分期出資的方式,付清註冊時認繳的註冊資金,但直到該企業註銷,註冊資金也沒有追繳完畢。

公司註銷,經銷商所告無門。該案代理律師之一葉新稱,他們只能將尚在世的4位股東和2位已經亡故的股東的法定繼承人列為被告。據綠色食品公司的業務負責人稱,「目前陳總面臨的債務額度肯定達千萬以上了」。

如今,該案已經由南京市江寧區人民法院判決。中國文書裁判網上刊載的5份民事判決書顯示,以陳光標為代表的多位被告方均敗訴,陳光標等人依法賠償經銷商相應錢款,但目前經銷商依舊沒有拿回錢。

進軍再生資源回收業

藉助慈善光環進軍食品行業,是陳光標在2012年之後的嘗試。多年來,陳光標從事的行業,是再生資源回收,主要是廢舊建築物資的拆除與回收再利用。

多位熟悉陳的人介紹,其於2003年進入再生資源回收行業,十餘年間,從江蘇走向全國,身家數億。

2003年之前,陳光標的經商之路挫折頗多。他先後參投經營過兩家醫療器械公司,均以虧損告終。

其中一家是成立於1997年的南京金威利電子醫療器械有限公司,註冊資金50萬元,辦公用地是租借的。此公司曾出售「獲得國際金獎」的CT型耳穴測病治療儀,但是1999年12月21日,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對此發文通報批評,稱「部分產品宣傳材料不實,尤其是南京中醫藥大學金威利公司在宣傳材料中稱該公司的光標牌CT型耳穴測病治療儀具有CT功能。該公司在1998年成都博覽會就做過類似宣傳,至今仍未改正。」

當年的陳光標,被朋友認為點子多腦子活,跑政府辦事,會想方設法進去大院見到領導才罷休。但該公司還是經不住連年虧損,直至2002年倒閉。

也是在此時,陳光標找到新的商機。

2003年初,江蘇省鹽城發電廠的廢舊機組、電纜等物品,需要安置回收。當時,陳光標通過回收行業內的行家時某得知這一消息,並且與時某配合競標。

此時鹽城發電廠已經與山東某物回企業談好合作價碼,雙方屬長期合作夥伴,當時已經商定,該山東企業用1050萬元收購該項目,包括廢舊機組、電纜電線等。該山東企業已經找好下游承包商承攬該項目的廢舊機組回收任務。

「一般這種情況下,就很難競標了,」時某稱,但是鹽城發電廠的項目,還是被陳光標競得。陳光標前生意夥伴張某與時某均透露,陳攬下該項目的價格僅為500萬元。

上述山東企業的生意落空,但之前已與下游承包商談好工程協議,所以只能花一千餘萬元,從陳光標手中買走鹽城發電廠項目中的部分廢舊機組。剩餘部分由時某組建拆除工程隊完成施工。

陳光標就此賺得資源回收領域的「第一桶金」。為何陳光標能夠以比競爭對手低的價格購得此項目?時某與張某的解釋均為,「鹽城發電廠說有上面的『指示』」。

值得注意的時間點是,陳光標此前從未經營過再生物資回收業務,他用於競得鹽城發電廠項目的南京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直到2003年4月4日才註冊成立,此時已是該項目招標的消息傳出以後。註冊半年後,該公司更名為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

上述「鹽城發電廠模式」成為陳光標之後做生意的基本模板。多位從江蘇黃埔離職的員工稱,「陳總平台很好,有領導扶持,看準的電廠回收項目多半都能拿到。」此後,江蘇省內各發電廠的類似項目,成為江蘇黃埔承包工程的主要來源。

「從2003年至今,100個項目98個全是二手的項目,一手拿不到」,陳光標在2014年接受媒體採訪時曾如此解釋他的工程項目。

但網易號《知道》獲得的合同書顯示,江蘇省內先後有6家大型電廠的重要工程,全由江蘇黃埔承攬,這些工程均屬業內炙手可熱的好項目,且均為一手項目。

合同顯示,從2003年到2010年,江蘇黃埔承接的江蘇省內的電力改造電廠維修項目,按照時間先後順序排列,依次是江蘇省電力公司下屬電力物資中心及供電公司的拆舊線路回收業務、江蘇南熱發電有限責任公司設備拆除及變賣工程、國電諫壁發電廠#1-#3機組資產處置項目、江蘇新海發電有限公司燃煤發電機組拆除工程、南通天生港發電有限公司燃煤發電機組資產整體轉讓工程、江蘇淮陰發電有限責任公司燃煤發電機組拆除工程。

陳光標在江蘇省內獲得的主要工程製圖|曹玉亭

那麼江蘇黃埔作為工程承包商,在上述工程中獲利多少?如何賺錢?

根據上述工程的合同價款得知,江蘇南熱承包購價為528萬元,國電諫壁承包購價為2000萬元,江蘇新海承包購價為5200萬元,南通天生港承包購價為5763萬元,江蘇淮陰承包購價為1838萬元。

上述工程,江蘇黃埔付出的成本價共1.5億元。3位曾在江蘇黃埔從事工程項目的工作人員稱,上述5個工程的盈利模式多為承包這些一手工程後再轉包。多位業內人士根據業內規則估算,這5個工程多年來的累計轉分包價大約3.5億元,除去合同價款總額1.5億元,江蘇黃埔依靠上述5個工程獲利2個億。

除不斷承接優質電廠項目外,熟悉江蘇黃埔工程業務的人員稱,從2006年到2010年,江蘇省電力系統的廢舊物資,由江蘇省電力公司統一處理,在這前,這些電力系統內的廢舊物資,都由各地市電力系統自己招標解決。該知情者稱,處置權統一歸屬省電力公司後,江蘇黃埔會直接或間接獲得部分項目,絕大多數都是一手工程,大多數以邀標加議標、圍標的方式競得,再以市場價的30%入手,轉手以市場價的90%賣出,以此獲利。「二手項目依舊占少數,絕大多數都是一手項目。」知情者說。

通往「中國首善」之路

2003年之後,藉助全國範圍內鼓勵慈善事業發展的政策背景,陳光標的慈善布局順勢而起。

2004年,十六屆四中全會首次提出發展慈善事業,提出要「健全社會保險、社會救助、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相銜接的社會保障體系」。兩年後,一本名叫《長三角》的月刊,把這項政策稱作慈善事業的春天,並認為,這股春風已讓江蘇地區民營企業的慈善事業有聲有色,比如以陳光標為代表的江蘇黃埔的慈善事業,陳光標被稱為「2004年以來連續進入全國大慈善家行列的江蘇商人」。

這本面向長三角地區商界的月刊,在2006年,有8期均刊載有陳光標的慈善事跡。其中一期,陳光標上了封面報導,陳撰寫的《讓慈善遠離嫉妒》成為這期卷首語。

陳光標懂得利用媒體對自己的形象進行包裝。多年來,他不斷更換寫手,與之保持鬆散的合作關係,合力打造他的民營企業家的事跡。

「我給他寫東西時,他並不會過多要求修改,都是一遍過,」早年曾為陳光標撰寫個人文章的寫手告訴網易號《知道》,他寫的文章會結合政策背景敘述,陳光標很滿意,這種敘述模式之後成為陳光標事跡寫作的參照模板之一。

中國知網數據顯示,2007年,陳光標以慈善家形象在媒體曝光的次數達38次,對他進行報導的媒體,已經從單一的面向江南的《長三角》,變為《中國民政》、《中國統一戰線》、《中華工商時報》。

這一年,他除江蘇黃埔董事長身份外,還成為國家統戰部與全國工商聯組織推動成立的中國光彩事業促進會理事,見諸報端的累計捐款捐物折合人民幣2.63億元。2008年4月,陳光標以慈善捐贈1.81億元人民幣的總額,在2007年度胡潤中國慈善排行榜上名列榜首,被評為最年輕、最慷慨的「中國首善」。

與高額捐款對應的,則是並不樂觀的實體經濟業務收入。

此時他的再生資源回收事業剛起步,正遊走於江蘇省內各大電廠承攬項目,其利潤還沒有突破一個億。工商資料顯示,2008年其全年營業收入才4000餘萬,除去債務,公司淨資產僅1300餘萬,當年虧損額達400餘萬,無法達到億元企業的規模。在2006、2007年「江蘇民營企業100強」中,2006年,排在第100位的企業年營業收入為19.7億;2007年,排在第100位的企業年營業收入為31.73億,江蘇黃埔均未入榜。

這並未妨礙陳光標繼續曝光,當年5月的汶川大地震,讓陳光標的「善」名從專業圈子延伸至近乎家喻戶曉。

「陳光標率領60台大型器械,連同120名操作手進災區,幾乎與軍隊同時抵達災區打通生命通道,救出幾十名倖存者,掩埋了上萬具遇難同胞的遺體。」這是那場地震央,關於陳光標的事跡中,流傳最廣的一則。陳光標在2010年給時任成都市委書記李春城寫信,希望承接都江堰城市改造拆遷項目時,在信件的第一段,就提到了這則「千里馳援」的事跡。

當時的人們忽略了,南京到汶川近2000公里,蜀道難走,坡陡路窄彎道多,正常情況下驅車走高速公路前往需要30個小時以上。在路面被震得支離破碎的情況下,60台大型器械是如何進入災區,成為難以解釋的細節。

當時,《南方都市報》報導質疑,「60台工程車,大的每台在30噸以上,中小型也一二十噸,即使用拖車,這麼大的隊伍從南京跑到都江堰,除非警車開道不然幾乎沒法走。」

「他沒有開大型器械去汶川,是坐飛機去的。」3位以上江蘇黃埔的員工回憶,陳「在地震之後第二天,就火速飛往成都了」,「好像帶了倆人,是攝影的吧。」

「公司沒有採購過大型器械」,江蘇黃埔負責工程的工作人員稱,大型器械的採購都要有嚴格的記錄,江蘇黃埔這麼多年沒有相應採購記錄。曾與陳光標同在汶川地震災區的前江蘇黃埔員工石某回憶,「我們在震區租了十幾台大型設備,還是我去租的。」

「我們還進行過情景再現,」時任江蘇黃埔某高管說,2009年1月,南京市天氣寒冷,陳光標帶著攝影師和50多位工人,穿著迷彩服,在南京市化纖廠的廢舊廠房上拍攝照片,其中一位工人的女兒,還假扮了廢墟中的死者。

「我當時憂心忡忡地問光標,會不會被媒體拿來說事?」這位前高管說,他記得陳光標說,「不會,我們這叫『情景再現』。」這位前高管向網易號《知道》提供的照片,顯示的拍攝時間是「2009年2月」。

2009年2月,也是江蘇黃埔的業務開始滲入到四川省的時候。

當年2月23日,陳光標給時任成都市副市長白剛寫信,稱他受時任成都市市長葛紅林邀請,打算在2009年6月在成都註冊成立新公司,同樣致力於再生資源回收,同時希望獲得彭州發電廠3台發電機組拆除項目。陳光標在信中首先陳述了他在512汶川地震央獲得的榮譽,之後稱,江蘇黃埔已經先後承接了江蘇諫壁電廠等60多家電廠的拆除業務,業務過硬,希望承接此項目。參與該工程的人稱,江蘇黃埔最後獲得了這一工程,轉包後大約獲利一千餘萬。

同年4月,江蘇黃埔與成都工業投資集團開始合作,江蘇黃埔承接了成都工投集團下屬891廠房內彩色顯像管生產設備拆除任務,15天後完成任務。

這是陳光標在四川省內的開門紅,之後,江蘇黃埔的業務在四川省落地,再次承接了成都工投下屬企業的後續拆除工作,並且承接了多項震區移動板房的拆建工作。2010年10月,陳光標分別給時任成都市委書記李春城與成都市市長寫信,希望承接都江堰城市改造拆遷項目。他在自我介紹中說:「我是『全國道德模範』、『全國抗震救災英雄模範』」。

這些稱號,均是汶川地震之後,陳光標以「有良知、有感情、心繫災區的企業家」之名當選的。他被稱為「中國首善」、被授予「全國五一勞動獎章」,連續四年榮獲「中華慈善獎」。

這些頭銜,成為他進入政界的門票。

2008年之後,陳光標成為南京市第十四屆人大代表。汶川地震之後,全國工商聯十屆二次執委會在京召開,陳光標在會上再次獲得「全國工商聯抗震救災先進個人」榮譽稱號,並在這之後,擔任十屆全國工商聯執委。

2009年2月8日,陳光標在政協江蘇省第十屆委員會第二次會議上,增補為政協江蘇省第十屆委員會常務委員。2月底,致公黨江蘇省第四屆三次全委會,增補陳為致公黨江蘇省委常委。

陳光標的政治地位與社會知名度,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後,全面綻放。「道德光環沒有給我帶來任何政府一個項目。」他在2014年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

借「首善」標籤結交令政策

2008年前後,江蘇黃埔的商業版圖走出江蘇,擴張到全國。除四川外,北京、山西、貴州、東三省,均有江蘇黃埔參與投標的身影。

陳光標在全國範圍內的主要工程製圖|曹玉亭

最讓陳光標引以為豪的,是2008年5月後承接的一批來自北京的工程。

江蘇黃埔工程負責人提供的資料顯示,這些工程依次是085工程拆除業務、府右街012工程拆除業務、307工程拆除業務(中央警衛局營房、鍋爐房拆除)、商務部房屋拆除業務、長安街拓寬拆除業務。「085」、「012」屬於中央辦公廳的範疇之內。

「中辦還給我們發了榮譽證書。」江蘇黃埔的員工稱,他們收到了來自中辦秘書局頒發的「榮譽證書」和「感謝信」。「感謝信」稱,「貴公司無償承擔舊樓拆除任務,充分體現了講政治的胸懷和無私奉獻的美德。」「榮譽證書」與「感謝信」上,均蓋著「中央辦公廳秘書局」的公章。

江蘇黃埔所做的商務部4號、5號老辦公大樓項目,也有相應的「榮譽證書」,分別來自商務部和北京市建設委員會,這些「榮譽證書」上分別蓋著「商務部」、「北京市建設委員會」的公章。

加蓋中辦秘書局、商務部公章的榮譽證書及中辦秘書局的感謝信。圖|郭清媛

這些公章是否為真,目前無法核實。與此相關的事實是,2016年3月,江蘇黃埔身陷私刻公章案。有媒體報導稱,警方在該公司搜出176枚私刻的假公章。

除上述工程外,江蘇黃埔還承接了央視過火樓的拆除工程。

2009年2月,在建的央視新址北配樓火災之後的受損物資拆除,在再生物資回收領域屬於一項大工程,業內把該項目稱作「央視過火樓拆除項目」。獲得競標權後,江蘇黃埔的工程人員,調研近6個月,拿出一套最優方案,從北京城建集團工程總承包部分包了這一項目。2010年7月28日簽訂的分包合同顯示,江蘇黃埔分包的是「金屬幕牆及網架拆卸工程」,分包合同價款為6000萬人民幣,即業主支付給江蘇黃埔6000萬元的項目拆除費用。

這些來自北京的工程,都是圈內難得的好項目,陳光標可以獲得一手工程,被人指為「沒有和政府良好的關係是拿不到這些項目的」。早年曾與陳光標交惡的人稱,所謂政府的良好關係就是當時的中辦主任令計劃

陳光標並不承認這些指控,2014年,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候說:「做企業至今,沒有一個政府官員關心和幫助過我的企業。」

陳光標是否獲得過令計劃的幫助,至今不得而知,但他至少獲得過令計劃的哥哥——山西省政協原副主席令政策的幫助。

2008年5月,江蘇黃埔與其他企業組成競標聯合體,競得中國國電集團公司霍州發電廠1.16億元的拆遷項目,隨後轉包給當地企業,獲利500萬元。當地企業支付給江蘇黃埔的轉包費用是從下游承包商處獲得。2009年,江蘇黃埔在自身利益無損的情況下,與霍州電廠解除拆遷合同,損害了轉包錢款支付方下游承包商的利益,被訴諸法庭。隨後,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兩次判決均認定江蘇黃埔敗訴,判其向原告支付760萬元。

江蘇黃埔之後上訴至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根據《中國經營報》報導,山西省高院的工作人員表示,省高院開庭審理後,江蘇黃埔方面曾多次派人前來溝通,有庭外壓力,替陳說情的人太多。

「該案最終是找了令政策支持,以庭外和解的方式告終的。」該知情者稱,陳光標不服判決,給多位大領導寫過報告,表達抗震救災英雄受此判決很寒心。

2011年11月23日,陳光標向令政策寫信。此時正是該案件在山西省高院終審判決前夕。

陳光標在信中稱,2008年承接此項目後,便發生汶川大地震,他在此國難當頭的時候,把該項目轉讓給山西省內的承包商。信中詳盡敘述他千里馳援救災一線的經歷,重點描寫了他在地震災區救人捐資事跡,最終獲得了「全國抗震救災英雄模範」、「全國道德模範」的榮譽稱號。

陳光標寫給時任山西省政協副主席令政策的信函。圖|郭清媛

「讓我以及從事慈善的企業家們很寒心,」他在信中稱,不服江蘇黃埔賠償760萬元的連帶責任判決,認為這沒有法律依據,希望令政策能在百忙之中,在山西省高院終審即將開始之時,對此案予以關心。

寫信之後,陳光標專程跑到山西太原。當時陪同陳光標前往山西的江蘇黃埔高管張某稱,為接近令政策,陳光標特地住在山西省政協賓館,並對當時令政策發表過的政論文章都有研究。

「歷時大約40分鐘,令政策先寫好草稿,與陳光標商量措辭,還在具體用詞上討論了一番。」張某說,在令政策的辦公室,令政策與陳光標討論如何批覆此案,令政策糾結於使用「關心」還是「支持」,最後令政策決定用「支持」,「他(令政策)把原稿揉掉,又寫了一遍。」

該案於2012年7月達成庭外和解,江蘇黃埔與下游承包商簽訂協議。該協議還特地註明「下游承包商保證不將此事透露給媒體、炒作,否則就要退回協議中會拿到的賠付款」。

除令政策外,陳光標還給江蘇、四川、黑龍江、貴州等全國多地官員去信,目前已知信件底稿大約114封,10封以上寄送給省部級以上官員。

這些信件內容結構統一為「自我介紹+希望獲得相應工程」,在自我介紹部分是固定的「我是全國道德模範、全國抗震救災英雄模範、全國勞動模範、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中國最具號召力慈善家、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光標」。

多位江蘇黃埔員工稱,「這是他成名後的基本工作模式。」即得到工程信息,利用個人光環和社會關係獲得項目,「如果給廳局級主官去信不管用,陳總會繼續給上一級部門去信的,他給楊衛澤和楊的上級都寫過信。」

江蘇省委原常委、南京市委原書記楊衛澤,在無錫、南京履職期間,均收到過陳光標就不同項目寫給他的「工程申請報告」。

2010年,無錫市錫鋼集團、焦化廠的搬遷拆除工作即將展開,陳光標分別給時任無錫市委書記楊衛澤和分管該領域的副市長寫信,除了標明他「中國首善」等身份之外,信中還提及,「江蘇黃埔因承擔了中央辦公廳085工程、商務部4號5號老辦公大樓拆除工程等項目,取得了中共中央辦公廳、商務部等單位的高度評價,因此希望可以獲得無錫鋼廠以及焦化廠的拆除項目」。

2012年,當楊衛澤成為南京市委書記時,陳光標又給他寫了一封「工程申請報告」。

當時,南京新工興業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原南京第二鋼鐵廠)的淘汰設備及建築物拆置工程即將開始。陳光標特地向楊衛澤再次作匯報,希望獲得支持取得該項目。

江蘇黃埔最後中標,合同顯示,原南京二鋼落後產能設施拆除及處置項目價款是816萬元。該工程照例實行轉包,在江蘇黃埔向下游承包商提供的中標南京二鋼項目的《中標通知書》中,中標價格變成了「3816萬元」,並非原合同書中的「816萬元」。這張《中標通知書》上,還蓋著「南京新工興業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南京二鋼)」的公章。

光環褪色與業務轉型

2003年到2013年是陳光標的黃金十年,他的實體企業從江蘇走向全國,熠熠生輝的「首善」光環讓他在政商兩界格外通達,全國多地富商,都希望通過他行慈善之舉。

但這種向行政主官寫信要項目的業務模式,亦存在很大的不穩定性。

2011年,《中國經營報》連續就陳光標的發家史、工程問題刊發報導,並引起多家媒體的追蹤報導。由於多則報導提及曾查閱過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的工商資料,所以陳光標曾向南京市以及江蘇省工商部門寫信,希望不要讓媒體查閱工商資料。

「可能也會學著『悶聲發大財』,」2012年,陳光標在接受《東方早報》採訪時稱,「要將龍年定為低調之年、反思之年、休息之年、學習之年,接下來兩三年,我想逐漸減少80%的媒體曝光率。」

同年7月,陳光標給中國民生銀行寫信,希望對方可以撤除他的不良信用記錄。陳光標在信函上稱,2007年,他在中國民生銀行北京金融街支行辦理貸款,由於「5·12」汶川地震發生後,他忙著抗震救災,影響公司業務的正常開展,致使部分貸款未能及時償還,希望中國民生銀行撤除該不良信用記錄。

2012年底,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之後兩年,曾在仕途上築起高樓的周永康、令計劃、楊衛澤、令政策紛紛墜落,就連曾在江蘇省電力系統浸潤十餘年的前電力高管馮軍也未能逃脫這場反腐風暴。

同時,陳光標的再生資源回收工程也面臨危機。

工商資料顯示,在2008年到2012年的業績上升期,江蘇黃埔頻繁進行工商資料變更,尤其是在企業資本方面,陳光標作為主要股東的持股資本,從起初的百餘萬,增加到820萬,之後在增加到1980萬,一直到2010年,變為將近4000萬。除此之外,江蘇黃埔的業務經營範圍也在不斷地擴大,水利工程、土石方工程、公路工程、市政工程等,都成了江蘇黃埔的主營項目。

但是,從2012年至今,該公司再未追加資本,整整兩年內,公司工商資料未出現任何變更。

江蘇黃埔負責工程的員工稱,這是因為江蘇黃埔的業務量在逐年遞減。

「陳總與業主的關係不好,」熟悉陳光標的江蘇黃埔前高管稱,比如接了電廠的拆除工作,就要把電廠方這個業主服務好。這位前高管稱,陳光標的很多工程背後都有權力的影子,業主們在權力影響下同意陳光標承接工程,並不等於他們願意一直與陳光標合作。所以,2012年之後,權力影子退出,江蘇黃埔就很難再拿到優質工程。

多位曾與陳光標合作過的業主均不願對陳光標作過多評價,面對網易號《知道》的置評請求,這個群體常見的態度是,「躲他都來不及,更別說談他了。」

陳光標並沒有低調多久,從2012年底到2013年秋,在進軍綠色食品行業打造好人涼茶失敗後,陳光標又開始高調露面。

這一輪的個人形象經營,超出了慈善領域的範疇,路線更為娛樂化。他先是在2013年以零報酬的方式參與某衛視的明星跳水真人秀節目,又在2014年1月豪言要出資10億美元收購《紐約時報》。

在這場風波逐漸淡出公眾視線之時,陳光標再次以「世界首善」的面目曝光。

2014年7月6日晚,陳光標宣稱,自己因為在美國免費宴請流浪漢被聯合國授予「世界首善」的稱號,之後網友從陳光標曬出的證書上發現了「聯合國」的英文書寫錯誤,聯合國官方微博也出面澄清:「『聯合國』的英文名稱應該是『United Nations』,而不是『United Nation』。」陳光標對此事的回應是「我可能被騙了」。

「被騙」後的陳光標迅速投入到另一場曝光中。一個月後,他挑戰「冰桶挑戰」,宣揚自己在零度以下的冰水內浸泡了30分鐘,承諾若有人超越他就捐款100萬。之後被「性學泰斗」文德元揭穿謊言。於是陳光標公開承認,「冰桶挑戰」是作假。

「這讓他倍受打擊,」熟悉陳光標的人稱,在這之後,陳光標真的打算低調了。

2014年11月,江蘇黃埔11年未變過的股東結構出現首次變更,原股東陳光標與李德峰的股權轉讓給另外三個人,法定代表人由陳光標改為姚飛。同時,江蘇黃埔遣散了大部分員工,只有幾名安保人員還與江蘇黃埔保持勞動關係,當時人力資源部門的負責人告訴網易號《知道》,他親自經手了遣散工作。

熟悉陳光標的人稱,「陳總當時說,資金鍊斷了,發不了錢了」。此外,也有知情者透露,「陳光標綠色食品產業股份有限公司」註銷後面臨的債務糾紛,也對陳光標有影響。該民事訴訟中的債權人贏得這場官司,以陳光標為代表的被告,依舊沒有償還完全部賠款。

2015年8月,江蘇黃埔再次出現股權變更,企業法定代表人由姚飛變為張宏德。張宏德稱,這次股權以及法人變更之後,陳光標與其簽訂了代持股協議。

數次股權與法定代表人的變更,為當下江蘇黃埔陷入的「假章風波」埋下伏筆。

2016年3月21日晚,陳光標舉報原公司高管私刻假章,稱在2008年之後,自己因全心致力於慈善事業,將公司交給該高管打理,由此造成公司資產流失。陳光標在其微博上稱「希望公安機關能加強偵查力度,圍繞案件查清事實,去偽存真」。

從江蘇黃埔的工商資料上觀察,江蘇黃埔在2014年才出現了首次股權與法人變更。陳光標所稱的致力於慈善無暇經營的2008年,江蘇黃埔的業績則出現了明顯上升,數年沉寂未動的工商資料增加了「廣告、戶外媒體項目」等經營類別,企業資本首次突破千萬大關。

「公道自在人心,我也像陳光標一樣,相信公安部門與法律,完全配合公安部門進行嚴格公正的調查。」對於陳光標的指控,上述遭陳光標舉報的原公司高管回應稱,他所參與的江蘇黃埔的項目均合法合規。

此時的陳光標,原有再生資源行業的資金鍊狀況堪憂,又身負綠色食品公司註銷後的債權賠償,新項目「天杞園減肥膳食」的質疑聲逐漸增多。

面對這些問題,網易號《知道》多次希望陳光標解答。2016年8月底至9月初,網易號《知道》多次撥打陳光標的多個手機號及發簡訊請求置評,均未獲回復。而在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門衛接待處與大廳前台稱,「見陳總需要預約,有消息會及時回復。」

責任編輯: 林億  來源:網易自媒體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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