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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越勝:他們點亮了燈,我們才開始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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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又說,一等的天才搞文學,把哲學也講透了,像莎士比亞、歌德、席勒。二等的天才直接搞哲學,像康德、黑格爾,年輕時也作詩,做不成只得回到概念里。三等的天才只寫小說了,像福樓拜。說罷大笑,又補充說,我這是談天才。而我們這些讀書人至多是人才而已。若不用功,就是蠢材。

拉波哀西呼籲:"讓我們行事善良吧,不論是為了我們的良心,不論是為了對美德本身的熱愛。我深信,在上帝看來,沒有比暴政更可惡的東西了。上帝會在來世單獨給暴君和他們的走狗,準備下特殊的懲罰。"

放下拉波哀西的文章,心緒難平。先哲對自由燃燒著的渴望,對人之為人的權利與尊嚴的捍衛,打動著我,也困惑著我。我從未經歷過這樣一種精神上的冒險,也從未意識到從公民政治權利的角度上看,我們根本就是奴隸。更沒有想過,這奴隸地位是我們每日欣然樂在其中的。意識到這點,有痛苦,有無奈,但更想知道為什麼。想此文對托爾斯泰的震動,便覺我們與先哲之間心曲相通。

從先生不及一年,但漸漸明白,我們的心靈蒙昧昏暗,我們的熱情虛驕盲目,很容易被人鼓動起來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文革初起,我尚年幼,但也曾羨慕過哥哥的同學們手提皮鞭,耀武揚威的樣子。由仇恨澆灌的心田最適合生長致命的毒芹,只有自由與博愛的乳汁才能養育高貴的人格與優雅的心靈。

我給先生寫信談我的心得,先生回信說,做奴隸不可怕,人因不可抗拒的原因而淪為奴隸的情況時常會有,但記住不要自願做奴隸。讀書思考就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淪為奴隸而不知。

先生對此點的警覺與反省堅持不懈,一九九一年先生在印度寄文章給我,先生說:"過去我們對這個世界沒有好好地愛它,讓它少受陰影的干擾,有負於它。更令人痛心的是,我們竟然也隨著陰影活動,做了它的順民、奴隸、幫凶,有時自己還和他們一起,覺得自己了不起,自嗚得意,真是可憐可憫,又可恥!"先生這樣一個純厚之人竟如此痛責自己,他內心的深覺,我們晚輩能不悚然?!

本文節選自《燃燈者》(增補版)之"輔成先生"(因特殊原因,略有刪改),趙越勝/著,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4月。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吃果讀書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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