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我與現實世界的種種衝突,從十幾年前,就已經註定了。
2013年,我中考發揮失常,以全校排名第八百的成績,考入了無錫市的一所重點高中,至於那一屆的錄取學生數,恰恰好,也是八百。就這樣,頂著倒數第一的名頭,我花了一年時間奮起直追,爬到了班級前十。
成績進步,父母露出笑容,只是在我的內心深處,只覺得壓抑。
這種感覺從入學伊始便誕生了。為了方便管理,學校強制要求所有學生必須住校,每兩個禮拜,休息一天半。每天從早上六點開始,鬧鐘如同衝鋒號,每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洗漱十分鐘,早飯十分鐘,然後抱著課本一路疾步,說笑也顧不得,只為了趕在早上六點半,在教室坐好。
早自習向來安靜,聽不到半點喧譁,每一張桌子上面,全堆著小山一般的教輔材料,學生們埋在教輔里,垂著頭,專心致志地在習題冊上畫下一個又一個公式和化學符號。連綿不絕的,只有筆尖划過紙張的動靜,細小的,尖利的,像鋼鋸,又像是白蟻無休無止地啃食著木頭。
來來回回刷題,來來回回尋找著正確答案,機械地熬著光陰,讓人沒有時間思辨。
日日忙到晚上十點,迎著明月返回宿舍,黑暗中,每個人舉著手電筒,追著光,默背著老師們畫下的一段一段重點。斑斑點點的光芒在夜色中,仿佛是一枚一枚明亮的蠟燭;可是這些蠟燭再明亮,也沒有溫度,在我心裏面,就什麼也溫暖不了。
那時候我覺得我們不像是讀書,更像是一個又一個囚徒。老師們也只會談論著考試成績和排名,仿佛人都成了不需要感情的機器,除了分數,個體的存在價值變得毫無價值。
我感到迷茫,無法像大多數人那般對此安之若素,整日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所在,後來,便開始讀小說,試圖通過文學著作,去找到問題的答案。起初是加繆和存在主義,後來又迷上了日本文學,讀太宰治、林芙美子,還有永井荷風和谷崎潤一郎。獨特的美學和細膩的心理描述讓人迷戀,他們不像是遠在天邊的作家,更像是久未謀面的朋友,在通過文字,小心地朝我陳述著自己的際遇和苦惱。有了這些作家的陪伴,那段灰暗且孤獨的日子,也因此變得多了一絲明亮的色彩。
就這樣,三年裡,
當身邊每個人都只顧著把自己逼成一台考試機器時,我偷偷地讀完了上百本日本小說。漸漸,世界觀變得清晰——如果未來只是一份體面工作,為了金錢暗無天日,那還不如死了算了;我更希望像他們一樣,和文字一起,自由地存在於世間。
可作家始終是一個高危行業。太宰治自殺了,川端康成自殺了,三島由紀夫也自殺了,好像「自殺」是作家的宿命,如果不「自殺」,那就不是「好作家」。我不想死,更不想自殺而死,便想到了如果自己去研究文學,成為一個文學評論家,在大學裡任教,安安全全,不失為另一種選擇。
然而成為文學評論家卻並不容易。首當其衝,便是來自於家人的反對。父親說你學文有什麼用,你要學金融,學了金融以後才能賺大錢。我不願屈服於世俗觀念,討厭他的虛榮,可最後不得不屈服,因為衣食住行離不開父母。我需要錢,離不開父母的錢。
十幾歲的年紀,總是人微言輕的。
面對父母的否定,那時我只能絕望地讀著波德萊爾的詩句,「一旦墮入笑罵由人的塵世,威猛有力的羽翼卻寸步難行。」心中渴望逃離到最遠的遠方去,找一個書齋,過著近乎出家的生活。
命運最終還是以一種近乎玩笑的方式垂青於我。高考時,我再一次發揮失常,面對著不甚理想的分數,父母心目中的南京大學成了泡影,學金融的夢想也隨之幻滅。我讓母親隨便給我報一個大學,只求早日解脫,但這種近乎自暴自棄的行徑,卻換來意想不到的結局:我被一所北京的知名大學錄取了,專業是日語,與我朝思暮想去研究日本小說的念頭不謀而合。
對於這個成績班主任自然十分惋惜,他覺得我沒有全力以赴,在學業上,只拿出了60%的精力。我始終沒有告訴她,
我並不會後悔,雖然那40%他無法認同,可在我心中,那卻是我感到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
幻滅
2016年夏天,我離開了多雨的家鄉,來到了乾燥的北方。大學裡沒有圍困人的高牆,生活上是自由的,輕鬆的。不過,很快,我就發現,自己似乎依然無法擺脫那種與世俗觀念格格不入的感覺。
大學是一所文科院校,然而並沒有多少人文氣息。聊起未來的出路,同學們要麼想要從政,要麼想要經商,學習日語的目的,也只是為了讓自己可以在這兩條道路上,獲得一個更好的前程。
一聽到我說自己想要研究日本文學,很多人馬上投來詫異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發出疑問:為什麼,文學很賺錢嗎?
我意識到,原來在本質上,大學與高中並沒有任何不同。學習只是一個工具,是用來換取物質的籌碼,既不純粹,也沒人熱愛。
結果,莫名其妙地,我就成了班上最刻苦學生。別人忙著社交,忙著為前途鋪路,我卻像個離群索居的隱士,一個人抱著書,靜靜地,對著日語所構建出來的世界,一坐一整天。與其說是自己不想清閒,倒不如說那時的自己不知道如何清閒。對於高中,雖然心中怨恨,可是身體上卻始終擺脫不了曾經的生活慣性。
這種矛盾感貫穿了整個大學時代。
大三時,因為要去早稻田大學做交換生學習日語和日本文化,我迎來了去往日本的機會。飛機漸漸遠離地面,腳下的土地變成了遙遠的存在,八千英尺高空之上,厚厚的雲層在視野里,好像川端康成筆下那個一塵不染的雪國。我仿佛正踏著雪,一步一步,走向那些文豪們的故土,形如朝聖。
可是這段朝聖之旅,一樣被現實的矛盾所糾葛。誠然,早稻田大學的人文氣息要濃厚不少,但與此同時,壓抑的氛圍卻比國內更甚。
有個嚴肅的日本老太婆,時時刻刻板著臉,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見到學生就罵。一次課上,我和同學一起做了關於川上未映子的作品分析,她不由分說,立馬發火:「你們怎麼可以這麼解讀,你們知不知道,要是川上未映子本人在,一定要被你們的話活活笑死!」
心情頓時跌到谷底。我想起了莎士比亞的名言,一部作品,一經完成,就不再屬於作者,而是另外一種存在。作者怎麼看待並不重要,畢竟文學是自由的,又不是數學題,為什麼不能有不同的答案呢?尤其在很多年後,這部害我被痛罵的小說被改編成了電影,在耶魯的日本電影課上被提及。偏偏導演的解讀方式,與我的看法一模一樣,真是讓人想罵娘!
那一天,這個日本老太婆就像條瘋狗,將所有小組全給罵了個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心中積攢了無數的怨氣,只知道如果自己到日本讀書,落在了這麼一個導師手上,將必死無疑。
這個想法得到了一個學長的印證。那時他正在東京大學讀博,見到我,立馬說:「你千萬不要來日本讀書。」
「為什麼?」我問。
「你不知道麼?日本就這樣,導師跟皇帝一樣,跟著他們讀博,還不如做奴隸。」
他告訴我,認識的一個女學生被導師性騷擾,因為不願意就範,最後沒有辦法,不得不退學;還有一個人,天天被導師辱罵,就算什麼錯誤沒有,也要被罵做「廢物」,忍氣吞聲了七八年,最後還是不得不中斷學業。
「就不能舉報嗎?」我傻傻地問。
他搖了搖頭:「日本就這樣,舉報有什麼用。而且,就算你能忍,忍到博士畢業,做博士後,有什麼用?學問再大,學校不請你,也只能做『非常勤』講師,也就是臨時工,拿著低廉的收入,被學校當使喚丫頭。」
我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早稻田大學裡,那些白髮蒼蒼的老師們,他們做了半輩子文學研究,卻換不來一份終身教職,只能拿著微薄的薪資,做著非全職工作,還要在正職教授面前忍氣吞聲,甘願被剝削。
一剎那間,我對日本的好感全部幻滅了。我理解了那些日本作家們——他們選擇寫作,是因為心向自由,可是主流社會容不下他們的自由,他們便只能淪為社會的邊緣人。難怪那些文字總是綺麗中透著絕望,難怪他們要自殺。
一年的交換生結束了,我回到國內,心情沉重。
我依然愛日本文學,可連日本社會都容不下日本文學。
回歸現實,或許按照父母的期許,考研,換一個多金的專業,才是人生的不二選擇。但文學就在那裡,仿佛毛姆筆下的那輪明月,總是讓我固執地仰望,無法順從地低下頭顱。
既然東方解決不了我的困惑,那就去西方吧。我想,或許我一直在尋找的答案,就在那個更為遙遠的地方。
成為耶魯女孩
父母對我去美國留學的想法感到震驚。他們威逼利誘,說:「你要是出了國,可就沒嫁妝了。」見我不為所動,又說:「只要不去美國,就給你買保時捷。」可惜費盡了口舌,他們也不會明白,自己口中的這些理由,卻是我一直想要逃離的。
我們不停爭吵,激烈的博弈,不分勝負,換來的結果,只好相互妥協。父母同意我去國外,我則接受了所有附加條件:
他們說,你必須讀名校,最差也必須是常春藤院校。否則,不要指望我們出一分錢。
他們還說,不光要讀名校,還要拿全額獎學金。因為你讀文學,賺不到錢,那麼高的學費打水漂,永遠回不了本!
我明白話中的意圖,在現實世界裡,投資關係著回報,商品標有價格。我想起過去,母親經常帶著我,孜孜不倦地去見一些久未謀面的富豪朋友,然後自然而然地套近乎:「忘了麼,我女兒還在你家尿床了呢!」她樂此不疲,並為自己處在這個小小的社交圈裡沾沾自喜,也努力地試圖將我推入其中。
然而我不願成為一個商品,更討厭這樣的生活方式。但文學的清高,卻依舊擺脫不了銅臭的侵擾,聽了父母的話,我就只能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彼岸,把獎學金和錄取函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每天掙扎在壓力下,像是推著巨石的西西弗斯,疲憊,無可奈何。
後來,我病了,病得很嚴重。整夜蜷縮在被窩,翻來覆去,無法入夢,睜眼也不是,閉眼也不是,瞧著窗外的世界從安寧到喧鬧,從昏沉變得光明。接下來的幾日,日日如此,直到醫院下了診斷書——抑鬱症,中度。
美國大部分高校的申請截止日期在年底,因為抑鬱症,我錯過了2019年年底的碩士申請。好在,芝加哥大學允許學生在次年四五月再次申請,2020年4月,我向芝加哥大學遞交了申請材料,最終等來了錄取函。芝加哥大學是名校,有獎學金,可也只有三分之一。
父母不願鬆口,我去不了美國,只能企盼著來年。彼時外面病毒肆虐,壞消息像塵埃四下浮動,出不去門,乾脆將自己放逐到了書卷之中,小小的房間便如同一個封閉的港口,我變成一艘靜泊的舟,沉迷於網絡,與許多的人一起,讀米歇爾·福柯的《性經驗史》和柏拉圖的《會飲篇》,聊人類性觀念的形成以及古希臘的愛情。
一年時間,這場文化沙龍從十幾人的密會,變成了數百人的盛宴。我也發現了自己原來並不是一個孤獨的個體,就算世上充滿了世俗,可文學自有它存在的意義。像一朵遠離人煙的花,就算無法吸引到大多人的目光,依然有人在探尋著它的香氣。
也正是那段時間裡,我完成了耶魯碩士的申請。在文書中,我提到了太宰治為魯迅作的傳記《惜別》。雖然無數人用太宰治的名言「生而為人,我很抱歉」裝逼,也雖然這本書以「自我意識過剩」為由被評論家批評得一無是處,但我卻對太宰治極其共情:
在高考工廠和無聊的大學裡,我所堅守的,那一點小小的「自我」彌足珍貴。
這一次,我拿到了耶魯的錄取函,也拿到了全額獎學金。父母無話可說,我則像是完成了一場漫長的戰鬥,臉上的喜悅關乎勝利,但更多的是解脫。
我一定要離開,如果不離開,我知道,自己遲早會變得平庸,餘下的人生陷落在物質的陰溝裡面,猶如自己曾鄙視的人那樣,不停盤算著自己的階層,一邊求上不得,一邊朝著下方面露虛偽的笑。
2021年夏天,坐在飛往美國的航班。我想,我就這樣離開,再也不要回來了。
妥協
耶魯畢業後,接連被十幾家公司拒絕,終於有一家日本公司,給我發來了錄用函。三輪面試,讓人精疲力竭,不過至少,容身的地方有了。
不過現實很像一部拙劣的戲劇,2023年9月,正當我準備搬往紐約時,這家公司卻忽然把錄用函撤回了。
原因在於簽證。
外國人要在美國工作,離不開H1B工作簽證。這個簽證由僱主辦理,幾千美金的律師費,換來一年抽籤一次的機會,中籤機率只有25%。換而言之,就算僱傭了我,最後我能不能工作,依然是聽天由命的玄學,而且很大概率還是要滾蛋。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選擇。德國男友在美國讀博,如果我們結婚了,就能拿到五年的J2簽證。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HR開始不厭其煩地追問著我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結婚,話里話外,巴不得我立馬原地登記拉倒。我明白,明智的選擇,當然是乖乖就範;然而在心裏面,愛情始終是愛情,如果只為了工作,那不等於被現實強姦了嗎?
不願意妥協的結果,便是無業。陌生的國度,只有男友的安慰帶來了一陣暖意,他說:「小林,沒有工作,這一年我可以養你。」
但我在美國是待不了一年的。半年OPT簽證期限臨近,時間一到,人就必須要離開。面對著困境,再不甘心,也只能選擇與現實妥協。
十月份,我們登記成為夫妻。
一個禮拜後,OPT簽證到期,我和他在機場離別,獨自登上了回國的客機。
不過人回到了國內,心依然在美國飄著。我放不下文學的夢,沒有著急準備J2簽證,先忙著去申請讀博。這一次父母倒是對我聽之任之,任我隨便申請。於是我把全美有日本文學和日本電影專業的大部分大學全申了一遍,從哈佛,到全球排名500的普通學校。不求名分,只求生存。
自信滿滿,迎來的卻只是一記耳光。每一次教授都說歡迎申請,到最後卻只發來了回絕信,告訴我很遺憾,今年不招學生。
不招學生,那還讓我申請幹嘛?我氣得直罵人。
一個朋友給出了答案。原來在美國大學,只要有人申請做自己的博士生,教授們就能得到一筆不菲的申請費,申得人越多,錢自然也越多。所以什麼時候問,什麼時候都歡迎。沒有誠意,只有套路。
我徹底失望了。搞了半天,原來我的熱愛,在別人眼裡的最大價值,也只是拿來換取鈔票而已。無論是東方和西方,都不需要文學。研究文學註定死路一條。
到了2024年過年結束,我徹底放棄了和日本文學死磕一生的念頭,那些曾經視若珍寶的小說被束之高閣。我沒有那些作家們的勇氣,就只能收起羽翼吧,變成塵世的一部分吧。
第二次申博失敗後,我開始參加國內的春招。我連難過的時間都沒有,就投入了春招的大軍,只求簡歷上的gap時間短一點,讓我看起來不那麼像個「廢物」。
因為不是應屆生,網際網路的實習機會與我無緣。加之未來充滿了不確定,
我又不願遠離家鄉。後來找了數日,只有一家外包企業願意給我面試。
幾個人,身著正裝,像審訊犯人一樣,神情嚴肅,一絲不苟,就算我故意活躍氣氛,也巍然不動。過程還是老一套,我聊著市場前景、個人能力,最後發誓會「好好工作」。
不過其中也有插曲。
聽到我曾經創辦讀書沙龍,幾個人便輪番問起了細節。我老老實實複述完畢,有人忽然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你既然曾經創業過,而且還成功了,會不會忍受不了給別人打工?」
我說不會。
可他還是說:「我覺得你太優秀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原來創業在對方眼中,並非優勢,而是污點。
面試最終失敗。不久後,在小紅書上,我刷到了HR發出的面試筆記。其中一句話讓人印象格外深刻——這個人太隨性。
想一想也是可笑,我竭盡全力,去讓自己符合世俗的眼光,結果再怎麼努力,還是被人一眼看穿。
自我
到頭來,能夠容納這種隨性的,只有一家塔羅牌店的老闆。
電話中,她神神秘秘地告訴我:恭喜,你被錄用了,明天就可以來上班。好處:包吃包住。壞處:月薪三千。
月薪三千,我也干。接連不斷的打擊下來,人已經麻木了,什麼耶魯,什麼狗屁職業規劃,管他呢。
工作地點在上海,只有三個人。兩個人做客服,一個人做老闆,兼職算命。來諮詢的客人大多在夜間出沒,被感情所困,糾結於「他到底愛不愛我」和「我們能不能在一起」這些永恆的話題中。我一邊看聊天記錄,一邊從隻言片語里,尋找蛛絲馬跡,分析著愛恨情仇的本源,並提出建議。從這個角度上看,這倒很像是在研究文學作品,自己一身學問,也算有了用武的地方。
但天天聊宿命,人也不免會陷入到宿命論的觀念。尤其夜深人靜,各種情緒爆發,聊著聊著客戶,最後就聊到自己的人生際遇上。
老闆四十幾歲,她說自己早年間曾在日企裡面做高管,不過做高管也沒什麼意思,後來便毅然放棄了高薪,做起了塔羅牌。
我就想,自己就算找一份體面工作,也許也會和她一樣,熬到了三四十歲,在企業里混個一官半職,可然後依然覺得上班不怎麼樣,乾脆利落地辭職拉倒。
不同的是,她掌握了「算命」這項核心技能,可以開工作室。我的核心技能換不來金錢,最多陪人聊天解悶。
我告訴她我很迷茫,因為就算回到美國,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就是這樣了,為了錢,不情不願。
然而她卻有不同的見解。她告訴我,小林,你一定要回到美國。
「如果你沒有被挫折打倒,你現在就應該在美國,而不是在我這裡躺著。失敗了,可以休息,但絕不能躺在原地等死。
「我知道,你覺得打工受氣還不如在家收租。但你要明白,工作並不是為了錢,是為了健全你的人格。失敗了,那就反擊唄。跟中年後還要被爸媽養活的巨嬰相比,你更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些話像「轟隆隆」地火車,碾壓著我的思維。我承認,我一直在試圖構建出一個巨大的肥皂泡,讓自己永遠的生活在裡面,逃避開外界的血雨腥風。隨著這個肥皂泡的破滅,我的身心也碎了,因為害怕傷害,所以一直在逃避傷害。
但我終歸還是我,是那個十幾歲時,偷偷捧著日本小說,研究著存在主義,試圖對抗著束縛,要展開翅膀,不停尋找著自我價值的女孩。
在塔羅牌店待了一個禮拜後,我離開上海,回到家中,不再糾結於工作,一邊開始認真準備起了J2簽證,一邊在小紅書上寫下了一段一段文字,正如四年前,自己禁閉在房間裡,孤獨地創辦讀書沙龍。
我也開始認真規划起了去往美國後的生活。
我不打算沉寂在無聊的辦公室里,準備跑到加利福尼亞去,到洛杉磯,在好萊塢做一個平凡的群眾演員,就算薪水微薄,就算要到餐廳端盤子維持生計也無所謂。
人生即文學。這麼多的跌宕起伏,我意識到文學不光在學院內,也在學院之外,在生活處處,不知不覺,無聲無息。也許我已經放棄了文學,可是文學從沒有放棄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