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偶從網上讀到陳伯達後事,文中稱其淒涼暮年,送葬人皆「含淚啜泣」,這位「中央文革小組組長」,與林彪(副統帥)、江青(毛妻兼旗手)之下場,幾無不同,含義是什麼?僅從人性而非政治角度,只見毛澤東之冷酷而已;然而歷史還有冷酷的同構和重複的機制,這些風雲人物的悲慘命運,還會光顧今日檯面上的得意之徒,卻是說不定的;又因為中共至今不肯「非毛化」,則那個梟雄的鬼魂也會光顧今日的「加速師」。我有一本小書《西齋深巷》聊到陳伯達,這位一生伺候毛澤東的大秘書,也頗有些典故,這篇『老夫子』有個上篇『閻王殿』
話說那廂中宣部的陸定一遭殃,這廂《紅旗》雜誌的陳伯達卻如日中天,同在沙灘大院裡,卻金石糞土。一九六六年林彪有一個"五一八"講話,陸定一就倒了,而五月廿八日"中央文化革命小組"成立,陳伯達為組長,康生為顧問,江青、張春橋等為副組長。江青還在陳伯達的手下,一口一個"老夫子"的叫他。
因此在沙灘大院,不會有陳伯達的大字報,不僅他的"隱私"絕無外泄,還照舊偷雞摸狗。住在"紅後樓"的一個《紅旗》女職工,我們管她叫阿姨,是陳的秘書,伺侯他極精心,一日見陳伯達辦公室深夜還亮著燈,便做了碗面送去,又怕驚動"首長",未敲門而入,不幸撞見"首長"的幽會,那阿姨嚇得失手摔了那一碗麵,尖叫逃走。可是,她轉眼就成了"反革命",日後死去活來,待六七年後我再見到她時,已成一白髮呆滯的老媼。然而,那深夜與陳伯達幽會的另一女職工,卻飛黃騰達起來,年年陪陳上天安門城樓,同毛澤東一道"檢閱"歡騰跳躍的紅衛兵,或者是鋼甲鐵戟的解放軍,也進大會堂里去開了"九大"﹑"十大"。自然,此人也不免與陳伯達一損俱損,逃不過成為另一個"反革命",另一個呆滯的老媼。
對於陳伯達,大院小孩們所知不多,只知道他是福建人,講了一口閩南話,沒人聽得懂,作報告、發指示,都要有人翻譯。陳伯達是"大秀才",還有如康生、胡喬木、胡繩、吳冷西等,他們在知識水平上,並不比毛澤東高明,畏其如君是很自然的,他們本身也是沒有什麼思想和見解的,基本上只是一個文字匠,這樣的人處於高位,在一個嗜血成性的暴力集團中唯有形同寒蟬,戰戰兢兢,到了權力傾軋的關頭,也是轉瞬就成粉齏的,所以他們的心理恐懼是日日夜夜的,巨大的緊張,唯有靠陰謀釋放,康生陳伯達胡喬木皆如此。
中共的"秀才"幫,大致是抗戰時代去"延安聖地"的大學生,為中共聚集了大量人才,這也是日後這個流寇型的暴力集團能夠成功執政的關鍵。青年學生進入"黨的體制",而黨內已有森嚴的等級階層、意識形態、禁忌規章,要循規蹈矩才能生存、上升,所以出人頭地的標準不是才能而是政治技巧了;所謂能力,也是文字獄刀筆吏的能力、大批判的能力。文革初期,更有一些訟棍、文字密探式的人物,有的一時得勢,如姚文元、戚本禹;有的得勢又失寵,如閻長貴、林傑、阮銘等。
因陳伯達的權勢熏天,《紅旗》雜誌一度成為文字獄總部,派出大批"文化警察"赴各地,猶如欽差大臣,清華附中之張承志首倡"紅衛兵"即由他們發現,而遇羅克亦被他們誘出捕殺。甚至,文人陳伯達借文革之機,跟共產黨里跋扈的將帥們較量,乘毛澤東林彪整肅各元帥大將之際,暗示關鋒鼓動"奪軍權",黨內"筆桿子"與"槍桿子"的摩擦、傾軋實乃一大政爭,可見"秀才"在中共內部的實力,並不遜於那些將帥,尤其"和平建設"時期,軍人即無戰功可立,反有覬覦御座之嫌,所以"文化大革命"一來,元帥大將們個個落難,而秀才文人當道,陳伯達飛揚跋扈。
陳伯達這個"第一刀筆吏",最終也毀於"筆墨之禍",很搞笑。一九八〇年最高法院特別法庭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時,指控陳伯達的反革命煽動罪的主要罪狀,是一篇社論及其標題:《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一九六六年五月卅一日,陳伯達率領工作組進駐人民日報社,工作組成員是鄧小平讓解放軍總政治部和解放軍報社挑選來的,陳伯達說"部隊的幾位同志我都不熟悉";《紅旗》雜誌也派了兩個人。這天上午,陳伯達康生還在釣魚台八號樓召見工作組成員,講了談寫社論的事情,陳伯達主要講了正在興起的文化大革命,說這場革命是要從意識形態領域裡打垮資產階級的進攻,把資產階級奪去的輿論陣地奪回來。要徹底批判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要發動廣大群眾參加這場文化大革命等等。並說明天6月1日,要發表一篇旗幟鮮明的社論,就按他剛才講的內容來寫。這篇社論就是《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陳伯達的兒子陳曉農回憶,他曾問父親:"你為什麼在法庭上對事情不做解釋,只是說社論是你口說的,還說'可以判死刑'呢?"陳伯達答道:"社論不是我寫的,但經過我審改,我不能牽連別人,自己一人承當就是了。既然定為反革命煽動罪,那還不是想判死刑。罪名都定好了,還說什麼呢?所以我說'可以判死刑'。"
林彪出事後,陳伯達成了"林陳反黨集團"的第二號人物,被判有期徒刑18年,1981年11月被保外就醫,1988年9月刑滿釋放,實際被囚禁十年。1989年9月20日因病去世,時年85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