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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醫生成為病人,妻子美國求醫路

第一章,當醫生突然成了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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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四年前七月中一個平常而慵懶的星期二。前一周,兩個孩子和他們的表弟表妹都去了一個住宿兩周的夏令營,家裡靜悄悄的。科州早上的陽光永遠是那麼明媚,我照顧好花園和菜地後,出門去買零碎的家庭用品,隨手把手機丟在廚房的檯面上,忘了帶著。先生在上班,孩子們也不需要我,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沒有手機的叨擾,我可以很悠閒地逛街,想什麼時候回家就什麼時候回家。

大約下午兩點多鐘,我大包小包地進了家門,把東西都放妥當後,才去找手機。當手機的屏幕亮起來後,映入眼帘的是一長串的沒有名字來源的未接電話。我感到有些懊惱,誰這麼無聊,不停地打我手機呢?然後看到好幾個留言,心裡突然發緊,預感到有事情發生。孩子們都好嗎?我趕緊聽留言,出乎意料,都是找先生的,要他打回去。我想,也許是同事找他,誤打到我的手機上了,因為我們的號碼很接近,只有最後一位數不同。於是,我發了個簡訊給他,說有不少留言找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一家人

簡訊剛剛發出去,先生就打了過來。這還很少發生,他上班時一般都在和病人交流,不會因為這樣的簡訊而立刻回復我。帶著一絲疑惑,接通了電話。我說:「你好,老公,怎麼回事啊?」他很平靜、甚至似乎帶著微笑地說:「我有白血病。今天血象檢查時,白細胞到了25萬,正常在8千左右。」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地重複道:「白血病?」「那些都是診所的留言,他們拿到診斷後,急於找到我。而我當時在做手術,不能接電話。他們就打給了你。」,他不緊不慢地解釋說。我的眼淚頓時涌了出來,「真的?」。他接著又說:「因為診斷是急性白血病,母細胞Blast Cells達到了25%,正常是3%以下,高於20%就是急性的,必須立即住院,沒時間回家換衣服,你能幫我整理一個行李箱,放一些常用的衣物,拿到醫院來嗎?」我說:「當然。」然後就哽咽地再也說不出話了,掛了電話。

我發了個簡訊給他弟弟後,開始整理行李箱。摸著他的衣服,淚眼模糊著視線,不時地還要擦鼻子。他弟弟很快回道:「不是開玩笑吧?」我說:「不是。一會兒我去醫院見他,他已經被住院部收入病房了。」

我把行李箱放進了後備箱,雖然沒放多少東西,但似乎比以前的任何一個行李箱都沉重。他住的醫院離家開車要40多分鐘,我出了小區,邊開車邊流淚。兩個孩子一個剛剛上高中,一個還在初中;「急性白血病」,對我這個做過醫學研究的人來說,仍是一個陌生的名詞;至此為止,除了一些網絡上的故事,我對「白血病」印象最深的就是高中時看過的電視連續劇《血疑》。

記得當時非常喜歡山口百惠和她的歌。劇終的生死兩相隔,現實生活中會有多少人經歷呢?孩子們會失去父親嗎?我一個人能撐得住這個家嗎?整個世界,似乎都在眼前破碎著、扭曲著、呻吟著。晴朗無際的天空,似乎凝結成了巨大透明的石塊,壓在頭上。呼吸,成了一件要刻意完成的工作,一不小心就忘了。

先生的病情發展是有先兆的,半年體重減少了30多磅,達到了高中時的體重,他卻說是故意減肥;晚上盜汗,枕頭上要放毛巾,否則早上會是濕透的,半夜要換內衣,領子圈似乎能擰出水;白天怕冷,車內溫度要調到80多華氏度;血壓、心率都比以前高,散步走不遠,心率就可能上一百。我妹妹的孩子從國內來我家度假並參加夏令營,到的第二天正好是七月四日——美國的國旗日,為了讓她感受美國的傳統,我們全家一起去參加了當地的5公里長跑、慶祝遊行和觀看晚上的煙花。

爸爸是體育愛好者,兒女也是

長跑的結果,他比我慢了兩分鐘,這是前所未有的事,相反,他一般比我快兩三分鐘。當孩子們都離家去夏令營後,我開始關注他身體的異樣,建議他去看醫生,可他卻覺得沒必要小題大做。勸了一周,他還是只顧著忙工作,沒有約醫生。到了周五,我有點急了,打電話給婆婆,講了我的擔心。她老人家馬上說,她也覺得他太瘦了,告誡過他,讓我一定盯著他去看醫生。

有了婆婆的尚方寶劍,周末我旁敲側擊,時不時地指出一點上面的問題,到了周日,他覺得是該做檢查了,但確實擠不出時間看門診,工作都排滿了,不能隨便把約好的病人給撂下,心臟病人大多是急症,耽誤不得。最後,他說周一會打電話給家庭醫生(也是他的同事、朋友),讓他開張化驗單,周二一早空腹做一次全面的血象測試。周二一早他去上班前,我囑咐他別忘了抽血,他笑了笑說,「記住了,到了醫院,一定第一時間就去化驗室。」

然後,給了我一個擁抱、一個輕吻就輕快地上車走了。和婆婆聊的時候,猜測他有可能是糖尿病,或者甲狀腺出了故障;一點都沒有往「血癌」或者任何癌症上想,他的家族,沒有任何一個人得過癌症,他的祖父母都活到90多歲;那些慢性病,都是可以治療的,都不會危及生命。我暗想,不管是啥病,只要有診斷,他就得慢下腳步,不再超負荷工作,是好事。於是,我放心地到院子裡收拾花草、澆水弄菜,然後出門購物。但是,結果怎麼會這樣?淚水一路,源源不斷。

到了他的病區後,看著病房忙碌的護士們,本來壓抑住的眼淚,又如河流決堤般一泄不可阻擋。一個面帶微笑的護士,知道我是來看住院的P醫生後,問我是否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平復一下,我說是的。在祈禱室里喝了些水後,我擦乾眼淚,打起精神,走進了先生的病房。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病房,比我生孩子住院的產房小多了。也許生孩子是值得慶祝的事,親戚朋友來看望的機會多,還需要嬰兒床的空間,地方也就大一些。先生穿著病服,躺著,胳膊上插了管子,還有測血壓、血氧的裝置。看見我進來,他微笑著坐起來,說:「一路順利嗎?不堵車吧?」我的眼淚又崩潰了,無法言語。他把床頭的面巾紙遞給我,說:「謝謝你整理了行李箱,不知道要住多久,很多測試結果要明天才出來。」

這一夜,守著他,我沒有回家,沒有帶洗漱用品,吃不下任何東西,只感到腸子絞到了一起、胸口堵得上不來氣。他同事裡的兩個中國人,心內科的董醫生和住院部的張醫生,都先後看望了我們。他們分析了已知的測試結果,特別是診斷他為「急性」白血病的報告,告訴我說,結果可能有誤,因為是技術員在顯微鏡下觀察的結果。他們找醫院的病理醫生看了一下,感到不應該那麼高,只有流式細胞計數測試的結果才準確,讓我儘量放心。

住院最辛苦的是每隔兩三個小時會有護士來抽血、查血壓、記錄血氧等指標,連打盹兒都很難。一清早,不同科的醫生,先後查房,放射科的醫生的女兒是我們女兒的同學,看見我們,他有點詫異,馬上就很專業地解釋了他的工作和先生需要的檢查。家庭醫生朋友不當班,但也繞道來病房看他,更主要的是分享他自己的經歷。

他承認,很多醫生容易忽略自己的健康,而且喜歡「自我治療」,包括他自己。他曾經頭痛得很厲害,太太讓他去看醫生,但他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吃點止痛片就好了。

終於有一天,他暈倒在醫院的電梯裡,被送到急救室,就在暈倒的前一天,他還出差開會,吃了大半瓶的止痛片,檢查發現了腦瘤。幸虧不是惡性的,手術切除後,恢復正常。癌症科的S醫生快中午才到,終於有了流式細胞計數器結果,母細胞Blast Cell只有2.3%,確定是慢性白血病,但還要再等FISH(螢光免疫)測試之後才知道是哪一種白血病。好消息!這意味著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可以出院回家了。一塊大石頭落地,我流下了欣喜的眼淚。

延伸閱讀,資料參考網站:

慢性髓性白血病CML的分級:https://www.cancer.net/cancer-types/leukemia-chronic-myeloid-cml/phases

流式細胞計數器:https://en.wikipedia.org/wiki/Flow_cytometry

螢光免疫測試FISH:https://www.breastcancer.org/symptoms/testing/types/fish

第二章,抗癌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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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S醫生電話告知,確診是白血病中最「容易」治療的一種,是因「費城染色體」變異而引起的慢性髓性(粒性)白血病,縮寫為CML。進一步的好消息是,有一類TKI靶向藥,他有病人吃了十多年,仍然健在,把它當慢性病治就好,開了第二代的藥Sprycel。

第一代的「格列衛」,就是2018年中國大陸很火的電影《我不是藥神》裡的「神藥」。這種治療CML白血病的「神藥」,如同電影所述,在美國也價格奇高,每年的療程費用達十幾萬美元,保險公司要層層審批,才能拿到。先生醫院的領導非常重視他的診治過程,所有的審批程序都是加急的。即便如此,在初步診斷白血病後的第十天才拿到這個藥。不知道一般的病人是否會拖得更久,很難想像沒有醫學背景的病人,在無盡的等待的過程中會是多麼焦慮、無助。

感謝醫學界朋友們的引薦,在先生的治療過程中,我得以直接諮詢多個癌症科醫生。開始用藥的第十天,白細胞就從出院那天的26萬,降到了6萬。如果有人說中醫或者生酮飲食、維生素保健品可以治癌症,我是絕對不相信會有這個效果,這是驗證科學奇蹟的時刻。

這天,基因檢測報告也出來了,再次證明他的癌症是單一的染色體變異引起的,只要控制住那個變異的蛋白質,癌症細胞就不會占上風。但靶向藥的缺點是,它是抑制作用,並不清除,因此絕大部分病人需要長期服用。個別病人在分子水平檢測不到任何癌症基因很多年後,可以試著停藥,但還是有復發的可能,要緊密跟蹤,及時加藥。先生是否能到達最好的抑制效果,沒有人能斷言,只能定期測試。

朋友們當得知他的病後,都問是否會休假,他說沒有必要。孩子們夏令營結束前,我妹妹和妹夫也從國內過來參加結營儀式。他們來的那天,正好確診CML,知道情況後,也勸他休息,並建議把去黃石公園的行程取消。先生卻說,生活不能因此而不同。

為了讓他不會太疲勞,我堅持一路開車,兩家一起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假期,孩子們一點也沒感到有什麼大事發生。回顧這個過程,感恩妹妹女兒琪琪的到來,因為孩子們陪她去了夏令營,我才有空關注先生的健康問題,才有了及時的診斷;也因為那個周二,孩子們不在家,才沒有經歷不確定因素帶來的痛苦;也因為她,妹妹妹夫才會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陪在我左右,直到病情穩定。還要謝謝妹妹妹夫幫助瞞著媽媽,一瞞就是三年。

「神藥」Sprycel的神奇,立竿見影。吃藥20天後,血象就基本正常,食慾恢復,體重也開始上升,體力也提高了很多。30天時,他又去參加了一次當地「桃子節」的5公里長跑,比一個半月前快了1分多鐘,也沒有那麼累了。朋友們都非常驚訝於他恢復的速度。除了去黃石公園的幾天,他仍然全負荷地工作。

「神藥」 Sprycel的光環不久就不那麼光鮮了。

首先,雖然皮疹是藥物有效的證據,但也很不舒服。

其次,分子檢測的癌基因表達水平,一直居高不下,無法達到有效的標準。治療三個月後,指標是28%,理想值是10%以下。

第三,血小板降到危險的邊緣,刷牙時牙齦容易出血。一塊石頭又壓在了心口上。

S醫生決定在診斷五個月後,換成Tasigna,另一個二代TKI藥。兩個月後,降到了1%,這似乎是對他更有效的靶向藥;再過兩個月後,又降到了0.2%。陰雲似乎要散開,達到0.1%以下的major response標準,好像近在咫尺。

然而,大自然又開了個玩笑,這個目標在後面的幾個月里,再也沒有達到,反而在1%的邊緣徘徊。而且,Tasigna給先生帶來一連串的副作用,包括掉頭髮、睡眠障礙、發冷、打嗝、乏力、皮疹、降低食慾等。

S醫生對病人沒有多少溫度,只是把數據拿來分析,告訴你到了哪個水平。先生住院時,他碰巧是值班醫生,也就一直由他做主治醫生。和他交往的一年多里,沒有建立信任關係,由於他將Tasigna用錯劑量,導致了更大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我堅持要先生再去大學醫院看一次,那裡的醫生指出當時的劑量是急性白血病人的劑量,比先生需要的高了一倍,先生出冷汗等的症狀會更難判斷、也更難忍受。S醫生在那次事故一年後的再次失誤,讓我忍無可忍,決定換醫生。

他在基因檢測的報告中居然開了錯誤的基因片段檢查,導致結果陰性;而且,他見病人前,不讀報告,也就不會做事先分析,直接把結果給我們,祝賀先生進入了remission治癒階段。我當時信以為真。誰會質疑專業的癌症醫生的判斷?興奮不已的我,在回家的路上,向很多親友發了這個「好消息」。

然而,剛剛到家,先生就接到S醫生測試錯誤的通知;同時,他不僅不承認是自己出的錯,反而責怪是實驗室的錯。當我把他下一個測試的訂單拿來看時,發現也是錯的。我馬上打電話給醫院,堅決要求換醫生。

在同一個醫院、同一個科室換醫生,並不容易,從保險公司到科室預約的工作人員,我都得解釋原因,打了整整一天的電話後,才把先生換到了一個開明、不自以為是、真正關心病人的醫生那裡。當然,我事先已經打聽過誰是好醫生。我自己是做醫學研究的、我先生在自己工作的醫院看病,還會攤上這樣的醫生,不知道普通老百姓會是什麼樣的境遇。而且,我懂得如何爭取權益、及時補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第一次見癌症科SH醫生,他就很清楚地告訴我,他是癌症普科醫生,對所有的癌症,都跟蹤治療,但對特定的癌症並不夠專業,有問題會去諮詢本州最權威的醫生。

在科州,白血病最專業的醫生是M(McSweeney)醫生。因為Tasigna和Sprycel的效果一直不理想,他建議先生去看他,並當場撥通M醫生的手機。簡單介紹了情況後,M醫生同意看先生。隨後,先生開始了第三種「神藥」,同樣是二代的Bosutinib。

剛開始的兩三個月,指標降到了0.2%的水平,又燃起了降到0.1%以下的希望。然而,半年後,仍然在0.5%的水平浮動,而且新的副作用是腹瀉,常常一天好多次,嚴重影響先生工作。SH醫生決定換回到副作用最低的第一個藥Sprycel。2018年春季,指標升到了1%以上,加大藥物劑量也沒有幫助。

我們暑期從中國回來後,再次見M醫生,他建議考慮骨髓移植。吃靶向藥的主要目的就是避免骨髓移植,然而,先生的藥物選擇到了盡頭。我的眼睛不知不覺又潮濕了。

第三章,風險極高的骨髓移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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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髓移植風險極高,雖然在2003年「格列衛」上市以前,它是治療白血病唯一有效的方法,靶向藥的出現,使之成了二線療法。SH醫生和剛剛來這裡工作的郝醫生幫助研究了CAR-T細胞免疫療法,了解到還沒有被批准用於CML這種白血病。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看了大量的文獻,先生也通過同事、朋友諮詢了十幾個這方面的專業醫生,包括MD Anderson的權威專家。每一天都是一種心理承受力的挑戰,互相衝突的文章、不同醫生的看法,需要捋清各種信息,尋找自己的方向。過去三年從來沒顯示過焦慮的先生,也不時地緊鎖眉頭。

結論是,骨髓移植目前可做可不做,但因藥物控制效果不理想,隨著分子水平癌基因的增加,以後的半年、一年、兩年、三年,很難說哪一天會發展到Blast Phase急性階段,那時再做,成功率會很低,危及生命。「神藥」的控制成功率是90%,可是先生卻屬於那10%。骨髓移植的成功率是70%,致殘和死亡占了另外的30%,誰能保證他會是前者?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先生決定,冒險移植。我的心,一下子縮緊。

CBCI(Colorado Blood Cancer Institute)坐落于丹佛市中心的北側,離動物園、植物園非常近,是美國中部最大的血液癌症中心,病人來自於周邊的幾個州,每年的移植病人有300多,建立了一套完善的運作體系。M醫生是這個中心裡最受尊敬的醫生之一。

2017年3月,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因為我們的醫學背景,他把當時所有可能的選擇,詳盡地做了分析,包括骨髓移植,並建議為他和他弟弟做配型測試。欣慰的是,雖然哥倆血型不同,但移植免疫的十個指標,卻100%配型成功了。只是當時,一點兒也沒想到真會走這條路。有幸遇到了個有遠見的醫生。

兄弟倆

移植前的準備相當複雜。除了必要的一系列測試,醫院的社工social worker、營養師、心理醫生、case manager(主管跟蹤病情的護士)等都要一一面談,保證病人懂得如何管理帳單、醫療信息,了解藥物和醫療器械的使用,出院後有清潔的住處,移植前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有很好的家庭和社會支持,工作單位和保險公司的合作良好,等等。

一輪一輪的信息轟炸後,還要和其他移植病友一起接受一天的移植指南教育,細緻到如何清潔廁所、如何選取和保存食物等。還有一個專門的信封,要求時時帶在身邊,萬一要去急診室,只要出示這個信封里的卡片,急救人員就會知道如何迅速處理相關病情,並與其他病人隔離,防止感染。

家庭和社會的支持對病人的康復與住院治療一樣重要。

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孩子們。女兒馬上要上高中11年級,兒子上大一。一個是高中最忙的一年,一個是人生中第一次離家適應新環境的一年。是放手讓他們自己磨練,還是顧此失彼事事包辦?我們選擇了前者,我全心照顧先生。

全家人與婆婆、小叔子

女兒於七月底拿到了駕照,可以自己開車上學和去各種活動;還有一群當地的朋友,很多是我以前學生的家長們,組織了送飯糰,計劃在先生住院和出院後在醫院附近的公寓修養期間的三個月,送飯到家;

哥妹在樂隊活動中

軍樂隊期間,樂隊的家長們給自己孩子送飯時,也輪流給女兒送飯,訓練完還請她去家裡吃飯。兒子的大學在先生住院期間開學,我們無法送他,去同一所學校的同學家長,幫著一起定了機票,同時前往;先生的弟弟,也從外州飛到他的大學,幫他一起做開學前的準備;所在大學的微信群的家長,無償送給了他一輛自行車;當他選課遇到困難的時候,張海雲博士鼓勵我,讓他自己克服困難,適應學校系統。還有朋友幫忙照顧菜園子、遛狗。

瞞了國內媽媽三年後,不得不向她說明情況;我真是低估了母親,以為她會有情緒,沒想到,她卻一直在為我打氣,叫我堅強;妹妹妹夫也是一如既往地鼓勵我,囑咐我照顧好自己。我微信群里的很多朋友及特殊教育群的家長們,都成了我的拉拉隊員,幾乎都素未謀面,卻願意給我精神支持。

願意跟蹤治療進展的朋友、醫生、親屬等成立了一個小群,及時更新信息。先生醫院的CEO也來家訪,鼓勵我們全力以赴地積極治療,還親自給女兒送飯、邀她出去吃飯;其他同事也從不同角度提供幫助,兩個醫院領導居然「偷」了醫院健身房閒置的腳踏健身器,運到先生病房作為他個人的康復器械。事後他們才知道,即使是閒置的,也得申報後才可以借出。還有怕他無聊送書、送DVD電影、送紙板遊戲的,等等。

為了丈夫,兩個醫院領導居然「偷」了醫院腳踏健身器

左右鄰居也沒有二話,只要女兒軍樂隊太忙,無法按時餵狗狗時,他們都會幫忙照顧;甚至入冬前澆水系統的關閉、高壓排水,鄰居也幫忙做了。細數起來,我們得到的各種幫助,真是兩輩子也還不清。但最重要的,還要數先生弟弟的無私奉獻。

丈夫的同事們

住院日期和出院時住的公寓都提前一個月安排好了。然而,日期越是接近,我越是忐忑不安。暑期在新澤西州見過面的李春燕博士,介紹了一個經歷了骨髓移植、年齡相近的朋友和我聊她自己的過程和注意事項。其他親人有類似疾病的微信群友,也私信我,分享心歷路程,為我加油。還有先生同事的太太,剛剛在同一個醫院做過移植,高度讚揚醫生護士們的敬業精神,認為這是最好的醫院。

入院前一周,醫院的心理醫生約見我們,推薦了一本書《Being Mortal》。談論死亡,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件恐懼的事。死神在三年前擦身而過,而今又叩響了大門。先生選擇了以莫大的勇氣挑戰它,我也只能義無反顧地支持到底,可是我的心在流血。

8月30日大劑量的化療開始,其作用是殺死骨髓,從而清除絕大部分癌細胞,為移植做準備。清髓的化療是最強烈的,副作用很大,當天他就手抖,握不住東西、噁心、嘔吐、暈眩。味覺發生變化,口裡產生金屬味,食物難以下咽。記憶力也受到影響,很難說長句子。9月4日完成最後的化療後,醫院的送餐幾乎沒有動過。

9月5日「放假」一天,兒子和小叔子都來看他,聊了好久他們三個都熱愛的飛行。兒子正在利用開學前的時間學開飛機。

兄弟倆

9月6日早7點,小叔子就進了手術室,全麻的條件下,在每側的骨盆打了100多個洞,中午結束時,搜集了1500毫升的骨髓;下午,醫院實驗室分離出103毫升的新鮮的骨髓幹細胞。手術醒來後,小叔子被要求平躺6-7個小時。下午2點多,我找到了他休息的病房。一進門,只見他盯著天花板發呆。他不好意思麻煩護士找手機,也沒有讓他們找我。他和先生通話時,輕描淡寫地說,睡了一覺就結束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還說要自己走回休息的公寓,第二天還要開車去看婆婆。我只能暗自嘆息,這哥倆都夠牛的。

小叔子、丈夫、兒子

查房醫生過來時,我問他晚上出院時是否真的能走半英里,醫生笑著說,非常堅強的人確實可以,但最好不要這樣做,麻藥導致的暈眩可能使他摔跤,我趕緊接話說,一定開車送他。舒了口氣,安頓好他需要的東西後,回到先生的病房,等待移植。

下午4:30,剛剛準備好的骨髓幹細胞,看起來就像一小袋血,護士通過靜脈滴注到先生的體內,如同平常輸血一樣,歷時一個半小時。剛剛輸完,他就開始了強烈的排斥反應,面色慘白,渾身不停地抖動,上牙打下牙,一個字也說不出。我在旁邊驚得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一口。當班的護士非常鎮靜,有條不紊地給他一個一個地輸藥,每一次都細心觀察效果,20分鐘加了四種藥後,先生逐漸恢復了正常。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來。

這時,小叔子也要出院了,我趕緊過去幫他收拾東西,帶他過來看先生。哥倆有說有笑,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護士送來了一個小生日蛋糕,盒子上寫著「Happy Stem Cell Birthday!(幹細胞生日快樂!)」今天,先生零歲。

把小叔子送回公寓後,我不放心先生,回到病房,觀察了他一夜。謝天謝地,沒有再出現發抖的症狀。早上,看著他吃了點東西後,買了早餐給小叔子送去。麻藥勁兒過後,他切實體會到了痛和暈眩,不再逞能,打算休息一天。我把他一天的飯準備好後,開車回家休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終於完成了。

這一年的5月,科州沒有下雪,我院子裡的各種瓜果蔬菜豐產,9月正是收穫的黃金時節。朋友們幫我採摘桃子、葡萄黃瓜、豆角、番茄等帶到醫院,分給醫生護士們。他們高興極了,平常病人送的都是不健康的甜面圈類的甜點,難得自產的有機新鮮農產品。

先生胃口不好,根本無法吃醫院的飯,只能喝巧克力口味的蛋白飲料。這可難不倒送飯糰的朋友們,她們每天都送來不同口味的各式湯菜,他東一口西一口地吃了不少,移植後的前5天,一磅體重也沒減,精神也特別好。有的朋友做的飯菜量很大,成鍋的湯、一大鋁箔盒的菜、煎餃、撈麵等,我就分享給護士們。整個樓層,甚至其它樓層的護士都知道先生和他太太送的瓜果蔬菜及美味佳肴。每次去病房,護士們見到我都是笑盈盈的,主動匯報先生的情況。

雖然心理醫生講過移植後第5天的那周,將是最難熬的,當我走進他的病房,發現他幾乎都在昏睡,還加了止痛泵,心裡還是忍不住地難過。化療將骨髓殺死後,就不會再產生免疫白細胞,外周血的白細胞凋亡後,免疫機能下降,會開始出現口腔潰瘍、腹瀉腹痛。

有個需要密切關注的指標是ANC(Absolute Neutrophil Count絕對噬中性白細胞數),低於500就有感染疾病的危險。而骨髓移植的化療,是要把它降到接近於0,這就是為什麼這樣的病人必須無菌隔離。如果移植成功,新的骨髓會再次產生ANC,這個值升到500以後,病人就可以出院了。

第5天,先生的ANC降到了20,喉嚨開始疼痛。

第6天,ANC還是20,血小板12,接近危險的程度。頭髮開始大量脫落,護士拿來一次性的推子,我給他剃了「嬰兒頭」(女兒和他一樣,出生時沒有頭髮)。

讓兒子安心去上大學

第7天,ANC降到10。血小板4,到了危險值以下,護士給他輸了血小板。喉嚨痛得無法下咽,營養師配了冰鎮的蛋白smoothie,體重保持得不錯。

第8天, ANC是20。口腔滲血、打嗝、發燒、皮疹,早餐的炒雞蛋咽不下。護士給他上了止痛泵,口服的藥已經無法控制了。感覺好些,但喉嚨仍然痛得難以下咽。

第9天,ANC是10。第二次輸了血小板。血色素(7)太低,第一次輸了血。打嗝不止、低燒、昏睡、口腔滲血更嚴重了,只能喝一些流食,完全不能下咽。

第10天,ANC到了30。血色素太低,第二次輸血。潰瘍從喉嚨發展到面頰兩側,喝流食前必需先開止痛泵。乏力、昏睡、忽冷忽熱、虛汗打濕了枕頭。吃了點我自己種的西瓜。睡覺時,口腔滲血,影響呼吸,需要不時地用真空抽喉嚨里的血痰,還需要戴氧氣。

第11天,ANC是40。第三次輸血小板。兒子拿到飛行駕照,他特別高興,人似乎精神了一些。

父子情

父女情

第12天,ANC是42。潰瘍發展到了嘴唇,起泡,無法吸允流食。勉強喝了蛋白飲料。他通過Face Time看兒子帶妹妹和我飛飛機。

第13天,ANC升到70。口腔潰瘍開始好轉。M醫生在病房值班,說一切進展順利,估計7-10天可以出院,先生已經迫不及待地想5天就出院。兒子飛去大學前來病房看先生,非常高興最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感恩小叔子已經提前飛去兒子的學校。謝謝朋友夫妻和他們的孩子一同陪兒子去到學校。

終於,第20天,ANC升到了490。M醫生的預期真的很準,第21天,ANC到了655,先生出院了!之後的兩個月,先生努力恢復,以最短的時間達到要求,被允許在感恩節的時候回家。

又過了三個月,他脫離了免疫抑制劑,並可以半職做管理工作。

再三個月後,飛去兒子學校,看他所在的管弦樂隊表演。

接著又陪婆婆去阿拉斯加遊輪。

移植後11個月,開始看門診病人,恢復全職工作。

先生的勇氣、堅定的意志永遠樂觀的態度讓他終於戰勝了癌症!!!

雷春完成於2019年8月10日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留美學子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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