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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暁康:生命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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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無償給予子民生命,任你活出貴賤,那其實才是生命的真諦,人人善惡自負,在上帝的旁觀之下,各自活出人性、獸性,乃至神性也說不定,人世現場的冷酷畢現。

腦的研究,並非只針對神經系統疾病,如帕金森氏症、老年痴呆症、腦瘤、癲癇、智障等,更重要的是研究腦的認知功能,如記憶、學習、情緒、語言、親密關係、美感等。人的「社會認知」行為非常複雜,必須把內在的身體情況、對自我的認識、對他人的感知及人際之間的動機仔細整合,以達到嫻熟的社會功能,這一過程稱為「社會認知」。

目前神經科學的研究確認,人腦額葉內區的前部就是掌管社會認知;此區掌管了我們的自我認知(self-knowledge),對別人的感知(person perception),還有「體會別人的心理層面的能力(mentalizing,另有一詞mentalist,心靈主義者、算命者、自稱能看出別人思想的人)。此區受傷的病患就失去了上述的社會認知功能。這些知識,也許可以用來解釋傅莉受傷後拒絕外界的原因。

難道她被自我暗示,腦傷後感知別人的能力降低,最好是減少接觸外界,以自我保護?有一天她忽然說:

——我的腦子要早清醒幾年我怎麼受得了?

——你的意思是,你受不了只是左側癱瘓?

——可能吧?反正我現在不敢想像前幾年的我。

——前幾年你難道沒意識到自己殘廢?

——我不知道。

腦傷病人的這種時間差,和單純的肢體癱瘓者比起來是何等幸運。也就是說,清醒更為痛苦——這個情形,頗可拿鄭板橋的「難得糊塗」作一旁註:正常人裝糊塗是為了少痛苦,腦傷者則是失去了感知痛苦的能力。

在我的經驗里,一個腦傷者與社會的關係,毋寧病人被社會(正常人)所誤解的成分更大,人們似乎只有能力接受她的肢體癱瘓,卻不懂她的腦力、心智、情感的癱瘓。這方面的「醫盲」很普遍,仿佛那是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一般人對此連常識都沒有;這當中,又以社會不能忍受腦傷者的非理性反應為尤,相形之下社會反而是病的,難怪西方文學常以瘋癲者為主角。這是一個社會接受度的文明深淺的問題。

四、淒涼蕭瑟的荒原

『一個人的往事因失憶而消逝時,他這個人也就逐漸消逝了。我們對現在的理解和對未來的展望,依賴我們與過去溝通的能力。當我們失憶而不能在時間中旅行,就失去了關於我們是誰、向何處去的根基感……。』

上述這段文字,是從《尋找記憶:大腦、心靈和往事》中摘錄出來的。作者夏克特教授是哈佛心理學家,自述曾在北卡的一間退役軍人康復醫院,專門記錄腦傷病人的記憶。〇三年我回北京奔喪期間,在一個親戚的書架上偶然看到這本書,順手借回來讀,卻一直讀不進那些抽象的理論文字。雖然我身邊就有一個現成病例,並也天天為其失憶的種種情景焦慮,免不了也會用自己的「心理學盲」,去圖解那種種,尤其渴望解釋她「拒絕外界」的執拗。

夏克特教授說,人對往事的記憶有三個系統:語義記憶,掌管一般知識;程式記憶,學習技能和形成習慣;但記憶的提取必須在一定時空背景之中,帶有某些線索的,這是因為提取者乃是相應事件的參與者,提取時帶有主觀體驗,這就出現了一個特殊的記憶體系:情節記憶。腦傷者常常還能保持前兩種記憶,卻失去許多第三種記憶的能力。

這本書講了很多腦傷病例,給我印象很深的,是一個關于吉恩的故事。三十歲的吉恩,1981年在一次摩托車事故中嚴重腦傷,大腦額葉和顳葉大面積毀壞,忘記了他的大部分往事。「在心理學意義上,一個人若失去了對全部往事的情節記憶,那麼他的人生就會變得貧瘠乏味,就像淒涼蕭瑟的西伯利亞荒野一樣。吉恩的心靈空白一片,生活一無所有,沒有一個朋友,安靜地和父母一起生活。」——失去情節記憶的人,每天重複日常生活,也不會思考計劃未來。

據說伊拉克戰爭里,兩萬美軍傷患中20%有外傷性腦傷。一位神經心理醫生說,腦傷是一種公眾所知甚少、也不願面對的一個煩惱,「在這個國家,你若腦子受傷,就沒人理你了,因為我們這兒太推崇智力。人們一提起諸如精神、心靈的事情就有點害怕;你得了腦傷還能指望誰呢?」這種情形,在當年的越戰老兵悲劇中已經很明顯,那些有腦傷的老兵,「最終不是進監獄就是進醫院,或者流落街頭。」

傅莉究竟失去了什麼?我不懂專業性的描述,因此說不清楚。她並沒有忘記她的全部往事,卻似乎一直喜歡說童年,好像那個時代的「情節記憶」拽住了她;她也可以學習新東西,只是意願不高;至於未來,她確實很茫然。過去模糊了,未來也渺茫了。

我只隱隱覺得,她失去的智慧中的高級成分,其實是一種分寸感,極微妙的區分能力,或者說辨別微妙差別的能力。記得父親曾教我,人的高級能力中,有一種區分差別的能力,極為重要,辨別越微妙差別的能力越強,這個人越有能力。雖然父親大致是在講為文之道,我後來慢慢懂了那也是人的一種魅力。傅莉曾是這樣的一種人,我在書中說她:「從前的她,腰板直挺、胸有成竹、事無巨細地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現在回味起來,指的就是她那非常細膩的分寸感魅力,如今我已無法描述得具體而微了。她對人對事,是可以一眼之下就拿捏出一個合適分寸的,那種天生的直觀能力準確得很少出錯,乃是一種天賦,後天學也學不來的,所以她的人生,除了人力難違的天道大勢作梗之外,只剩下駕輕就熟、氣定神閒而已。這點天賦,被車禍撞得所剩無幾。

五、人可以重新裝配一次嗎?

她孩童或少女期的性格,頑皮、惡作劇、幽默、絕不饒人等等,都露出來了。這是她被重建的跡象嗎?如按氣功,講究練功時默想自己七八歲時的樣子,一切都以返童為好,這倒是順乎人被重建的理路。但她也許就像被重新裝配過了呢?

傷殘,是否也傷掉了一個人的優秀成分,還是病痛折損了人的意志?做物理治療最忌諱湊乎,可是她如今做不到,就對付。她曾是何等一個連對付、湊乎的下意識都沒有的人,卻被惰性淹沒到了脖子。我已經到了無休無止跟在她身後叨嘮、糾正她的動作錯誤的地步,可是一點效用都沒有。腦傷將她剝奪得所剩無幾,已經沒了逞強、認真、不低頭的那份天性,毋寧是過一天算一天。她其實從未自覺到腦傷是需要一切從零學起的,所以她退化到了幼稚狀態,在面對極度頻繁的體能鍛鍊時,惰性便會作為一種天性而生,就跟小孩兒的偷懶一樣。

然而就在她茫然於腦傷和癱瘓之際,她過去的醫學知識卻也回來了一點。美國人五十歲以後風行服用阿斯匹靈,家庭醫生要我們效仿,她卻很有職業性的警惕,說阿斯匹靈對血管里的高血脂堆積和血栓雖有化解作用,但它有抗凝血的副作用,對容易出血的人來說,隱患也很大。「別忘了你得過胃潰瘍!」她說。

她與外界的交往能力,所謂social skills幾乎等於零。這樣的殘疾,也許只比痴呆稍好一些。她只剩下一點自理能力,在一個封閉環境裡有基本食宿供給的存活能力。這種結果,究竟是腦傷的程度所致,還是因為我們長期脫離醫院?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必須陪她到終老。以此而論,我下決心離群索居,買一棟與世隔絕的房子生活,仍不失為下策。

我要陪她再長大一遍。歡樂和悲苦,都像是孩子式的,是苦也是樂。一切都是她原汁原味的。我同她一道去走那條被重建或者被裝配的路,掐指走了二十年。我反而是幸福的。

民主進步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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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俊翰律師因疑似感冒引起併發症,2/10前往台大醫院新竹分院急診,雖經醫護人員極力搶救,仍於2/11凌晨不幸逝世。

我們聞訊感到無比震驚與悲傷,俊翰的家人低調辦理後事,年節期間未對外公布,今日委由民進黨黨中央代為發布消息。

感謝各界關心,也請給家屬空間處理相關事宜。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作者臉書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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