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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的你,拿什麼面對你的「小鎮土豪」朋友

城市未必使你富有,但一定使你自由。

這兩天,有個話題在網上引發了挺大的熱議,那就是所謂「城市消費降級,縣城消費升級」,起因是某北上廣漂年輕人過年回了趟老家縣城,結果發現「被自己給窮笑了」。

她自嘲擁有「下班擠地鐵的溫暖,加班吃餃子的快樂」「只敢在晚上7點後去精品超市,因為有些食物會打折」「身上穿的45元的針織毛衣甚至花了100個淘金幣和200減30的優惠券」「不在拼多多搜品牌同款是最後的體面和尊嚴」。

反觀留在小鎮裡工作生活的朋友,「有的開了寶馬,有的住了別墅」「小鎮貴婦一千多元的大衣說買就買」「精品超市代購運回縣裡山姆卷、烤雞、波士頓大龍蝦加價賣,供不應求」。小鎮的他們最苦惱的,至多只是「生活有些無聊」。

於是很多北上廣漂青年感嘆「原來留在老家的才是隱藏大佬」,「年初九開工,躲在大城市的出租屋裡哭了很久」,甚至「懷疑自己當年出來的選擇是否正確」。

有朋友把相關的文章發給我,問我對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我說寫這樣文案的人,除非是想炒情緒博流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離家太久、過年回家受刺激太大,忘了自己當年咬著牙堅持不回家是為了什麼——

哥們(姐們),你清醒一點,其實你當初畢業選工作時,根本就沒有「回鄉當土豪」這個選項。你如今過年回家看到的那些實現「車厘子自由」開豪車、住別墅的童年朋友,他們能成為土豪的原因,多半原因其實是因為人家家本來就是在地方上「有勢力」,是土豪,或者至少是人脈資源當年還沒有實現兌換的隱形土豪。而你,當初為什麼要出來上學、讀書、拼搏、當北上廣漂,努力在大城市留下來呢?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當初沒退路?

說說我自己吧,熟悉我的讀者應該都知道我是從某北方濱海城市出來的。我的家鄉在北方其實已經不算小城了。可是我從小在那裡長大,耳濡目染最熟悉的詞彙之一,就是「找人」——說白了也就是托關係。是的,在一個不足夠大的城市裡,小到子女上學、老人看病,大到你做生意創業、尋機會、集本錢,一種必須面臨的考驗就是你必須要托關係,中小城市裡那些能夠給你提供機會的人,他們是有兩幅面孔的——一副是沒關係的人之間公事公辦,另一副則是只對「有關係」的熟人開放。一個沒背景、沒關係、永遠只能遇到前者的人,一般再怎麼努力,也是很難競爭的過有背景、有關係、永遠面對後者的人。從你找工作拿一刻開始,你就競爭不過關係戶,此後的考核、升遷、提拔等等所有過程中,你都要面對這種真實的「雙標」。哪怕你看不慣這種風氣,一氣之下辭職不幹了,在中小城市自己出來創業,也不過就是換了一種方式面對這個問題而已。因為你身為企業主,平時接觸的客戶、管理人員,也依然習慣於這種生存環境。

中小城市如此,縣城乃至農村就更不必說,想理解這個邏輯的朋友不妨去看看費孝通先生的《鄉土中國》這本書。費先生在該書中對中國傳統農業村鎮社會所固有的那種「差序格局」有非常深刻的剖析和解讀,他說在這種社會當中,一個人對他人的標準是不勻質的,而是像石子投入池塘後激起的漣漪一樣一圈圈散開,處在漣漪更中心的人就是會得到更多的機會並最終累積更多的財富。

這就是為什麼古代中國雖然王朝更替頻繁,但除非遭遇極為血腥的改朝換代,地方豪強的格局極不容易被撼動。因為這種「差序格局」存留在每個「小地方」的人們的心中。

而處在這個「池塘」邊緣的人,是無法擠進「池塘」中心的,就像未莊的阿Q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讓自己姓趙一樣。唯一的辦法就是從遵循這種秩序的「小地方」跳脫出來,去另一個地方尋求自己真正的機會。

那個地方就是城市。

所以我們這些人、我們這些不滿足於自己的出身給我們命運安排的人,應該感謝近代化、感謝城市化,因為是城市,更大的城市,給了我們這些不是土豪的人去搏一把的真正機會。

什麼是城市?

如果你到歐洲或者北美的很多城市歷史博物館去走一走,你會發現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那裡很多城市最初的肇始,並非像古代東方的古都一樣是依附於王權而建立的。它很可能就是一幫走投無路的移民、流民、甚至是逃奴,在海邊、在河畔的某個高地上暫時建立的某個聚落。他們都是無數差序格局等級凜然的「小地方」中掉落下來、出逃出來的邊緣人,受夠了之前那種「差序格局」的約束,決定一起訂立一種更公平、自由的新規則、新秩序,展開協作,共同生活。

所以歐洲人曾驕傲的說:「城市的空氣都使人自由」

我覺得這才是城市存在最大的意義——

這樣的故事適用於古代的歐洲,比如「永恆之城」羅馬——羅穆路斯、七丘之城和他們十二銅表法就是這樣誕生。

這樣的故事適用於近代的北美,比如五月花號和它上面那永垂不朽的協議。

這樣的故事同樣適用於近現代的中國,比如上海、比如深圳,他們的誕生同樣萌發於新時代、新規則。

所以城市是什麼?城市不是村鎮的簡單擴大或者累加。某種意義上說,它恰恰是村鎮的反面——它是人們試圖按照與村鎮不同的「差序格局」進行協作的一種嘗試。

人類的文明史,某種意義上說可以說就是城市秩序與村鎮秩序的競爭史,

羅馬帝國末期,由於城市文明在帝制集權下逐漸喪失了應有的活力,在羅馬這樣的大城市中看不到希望的市民們開始紛紛「逃離羅馬」,前往莊園定居,於是城市文明崩解了,古典時代的城市文化被中世紀的莊園文化所取代。

而在文藝復興時代之後,歐洲城市經歷數百年的反思,重新形成了一套更有效保障城市協作公平、自由與開放的良性秩序,於是城市又開始異軍突起,並最終擊敗村鎮,將人類文明不可逆的拉入近代、拉入工業革命。

時至今日,城市的自由格局與村鎮的差序格局之間的較量早已見了分曉。

一個人,如果生來就不是小村鎮、小地方中「差序格局」里的得益者,如果「別人有背景、你只有背影」。那你就不應當質疑自己「走出來」的決定——你可以懷疑自己去的那座城市是否足夠的自由、是否有足夠多的機會,你可以反思自己努力的方向對不對,但你不應該質疑自己是否應該走出來,留在小鎮,你大概率一事無成,什麼都不會有。

而你所羨慕的那些「小鎮土豪」朋友,他們所擁有的那種「富有」是你本來就無法擁有的,你能和他們同感的,唯有他們生活的那份無聊。

所以,向前走,別留戀,別回頭,你若有骨氣,拎得清,應該知道,這是你必然的選擇。

最後再聊看起來不怎麼相關的三件事吧:

第一件事,是今年我過年回家,其實也經歷了,類似的「打擊」,打擊我的是一位和我相親的姑娘,姑娘人挺不錯的,不過她在言談間小心但也十分在意的提了一問題:你現在出來干自媒體,能養活的了自己麼?一個月能掙多少工資?

老實說這個問題確實挺讓我措手不及的,因為我壓根沒想過她會這麼問。但後來想想覺得也正常,如果我當初留在故鄉,在那裡上學、工作,把日子過的今天像昨天、明天像今天,我遇到一個像我現在這樣工作的人也會有此一問——因為我沒見識過他的生存方式,我所熟悉的「好工作」,就是故鄉有限的那幾家國企、那幾個體制內單位,那些「托關係」才能搞定「好工作」,我從不會知道,在這些之外,想努力的人還有另一片天空,另一種生活。

井蛙不可語於海,夏蟲不可語於冰。是我走出來的決定,是更大的城市教育了我,讓我有了那種未曾設想的見識。

第二件事,是我前兩天不是去上海看了個達文西的畫展麼,和朋友在一起挑紀念品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喊我「藝名」——「西塞羅」,我回頭,發現是一位我的讀者,說帶孩子也是來看展,沒想到能在這裡偶遇我。我們很高興的合影留念了一下。結束後我和朋友看玩笑,說雖然上海生活成本高了點,但錢花的也值啊——因為這種與知音、讀者不期而遇的經歷,真的只有大城市才有。

在大城市,即便你賺不到更多的錢,但如果你是一個靈魂有趣的人,你能遇到更多懂你的人。這難道還不夠麼。

第三件事其實與要不要「逃離北上廣」無關,只是明天就是俄烏戰爭爆發兩周年了,我今早又看了一遍兩年前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戰爭爆發前夜的那個講話。

在那個視頻當中,澤連斯基用俄語向俄羅斯普通民眾呼籲,請他們不要參與這場戰爭。但最後澤連斯基說:「如果你們要進攻的話,那就來吧!你們將看到的,不會是我們的背,而是我們的臉!」

這裡不想再評價什麼這場戰爭的是與非,而是一種人生態度,作為一群「只有背影」的人,打拼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這份艱難我知道。有時候時代和機遇不會垂青我們,這份苦澀我也知道。可是面對洶湧而來的命運之潮,我依然想學澤連斯基那樣說了:

「那就來吧!你們將看到的,不會是我們的背,而是我們的臉!」

做個生活的勇者,

往更大的城市去,

向更廣闊的天空去。

城市未必使你富有,

但一定能使你自由。

責任編輯: 李冬琪  來源:海邊的西塞羅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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